秦弘换了件便服,折扇一打,俊朗之貌引得街上许多姑娘频频回头。就这几步路不到,也招得双肩落了许多花瓣,甚至眉梢鬓角还挂住了些许残瓣。这玉佩“当当”一响,头发梳的顶亮,倒真像个整日不思进取只在样貌的纨绔子弟公子哥儿了。
秦蓁无视了这些,拽着他快步到了一乐坊前一指:“诺!清明就在这里。”
抬头一望,秦弘顿时一惊!这地方与他想象简直不说云泥之异也是个相差甚远了——他秦弘原想这苏清明既然被描述的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人一般,想必也那该是在那独屋木房中整日思考音律不善言辞的人,却不知竟是在此极尽奢华的教坊瓦子——这乐坊飞檐斗拱、翼角悬山、高大宏伟直逼云霄;上覆红漆牌匾:留凤阁。
房柱之上帷幔轻纱缠绕,红木大门敞开,厅堂中翠玉屏风鎏金灯盏,更甚有琉璃酒樽,奢华无比。厅堂正中舞台之上,绰约娘子轻歌曼舞,一旁丝竹管乐声声入耳好不热闹!乐声宛若天音,在宫中听惯了那慷慨激昂的皇家乐曲,这百姓间的缠绵悱恻竟如此动人。只让秦弘感觉自己见识浅薄,竟不知市井街坊、勾栏瓦肆中竟还有如此风月乡!
门口小二一见这两人绫罗上身便知来头不小,连忙吆喝着:“呦!二位公子快请进!今儿个咱这可热闹!”
秦蓁笑着拽了拽秦弘衣袖:“进来啦!清明在那边等着我们呢!你可快点,他是最有名的瑶筝乐师,想见的人要排起长队呢!你可是沾了我的光!不然你以为是谁都能有幸一闻吗?”
秦弘一面无心应着,一面分不开神的听着轻声慢歌,看着红袖娇柔莺莺燕语。直到在一圆桌前坐下,方才定了定神想起了此番前来的目的。
桌上已有两盘精致点心及一壶香茶。对面端坐一人,眉目清秀萧萧肃肃,白衣舒展当真有天人不食烟火的派头。此刻见着两人来了,笑着起身施礼,此人正是苏清明。
“见过秦公子。”苏清明指着桌上几碟小点心:“这绿豆糕、荷花酥和明前龙井不知秦公子可喜欢。市井小食与宫中佳宴自然无法比拟,秦公子莫嫌弃。”
“是啊哥哥,明前龙井好的很!比家里的可不差哪儿去!”秦蓁一面快声接道,显然已经是轻车熟路的架势。
秦弘摆了摆手,拿起那糖糕一尝,点了点头,语道甚好。
三言两句见面的寒暄过后,那边琴瑟拨拉、燕语细细、新曲又起,这边谈话也终于入了题…
秦弘看了看苏清明,果然是眉眼五官显出善意,听着几句言谈也是彬彬有礼未因市井染了片刻尘嚣…相由心生未必无由,以秦弘多年识人的经验也觉得此人倒也让人安心。以茶代酒举了展:“今日一见苏先生,果如小妹所言,清朗舒逸。”
听秦弘这般说辞,苏清明并非不懂世事之人,也听得秦弘这话里一番是认可,一番也不过是客气…也同举起了茶盏:“秦公子过誉。在下先祖实则也曾入仕为官,家道中落方才以乐为生。”
“原是这样啊…”秦弘抿了口茶,轻点了点头。向着苏清明淡淡一笑,只言自己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觉得自家小妹娇宠惯了,别扰他苏清明烦忧才是。
秦蓁一听这话,脸羞的通红!她这些个家里事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倒被哥哥说了个遍…未等秦弘落下话便赶紧打了岔。这一抬头又一见苏清明,脸是愈发红过胭脂了。
只是苏清明露出的温柔无可比,情人眼里出西施,更何况秦蓁本就美的画中人一般。笑着回了秦弘,道欣欣是他命定之人,自己定会对她万分的好,秦弘自然可以放心。
可话题的中心从不在此,从不在他这海誓山盟。秦弘下一刻语气便陡然一转,直逼来意道:“可苏先生却知,家中为小妹安排之事?可知她未来将许之人是个什么身份?”
面前二人听此,顿安静下来,耳边那新曲入了高潮却已然无法听得…或许知道命运不可抗衡,但年轻人的爱慕哪里会畏惧这些?股气勇气便是知道不可抗衡也要尽力抵抗!昔日孔雀东南飞,最终虽不得个好结局,却也是黄泉执手,叶叶相交通…
这一桌片刻安静后,苏清明经过许多次心里的打气后深深吸了口气,郑重面向秦弘道:“秦公子,我是真的心爱欣欣。我知我比不上他人,却也保证对欣欣不离不弃,护她一生周全衣食无忧,还请成全。”而秦蓁也期待的望着秦弘,攥紧了罗裙,期待着他的回答。
见此,秦弘也不便多说什么了。他自然很是希望妹妹幸福,却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苏清明和秦蓁如此,他对轩辕荆的感情亦是天地可鉴。若真有一日秦蓁进了宫,自己便不得不退出…那是无论庙堂江湖,与轩辕荆相见都必将不似现在这般方便。她不想分开苏清明,自己亦不愿让出轩辕荆,若真的两全其美未尝不好…
“罢了。”秦弘起身扫了扫身上胭脂气:“你们好自为之便好。”
离开之时,一曲落幕…曲终人散,唱词仍旧回荡在大厅幔纱之中: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可从乐坊归来后,秦弘本也是信心满满觉得这个苏清明还不错,自己回宫去再求求恩典没准当真能成全个一二。心里暗暗感谢了皇天后土赐予这一段好事后不久,入了夜往床上那么一躺,突然还是觉得不妥——
毕竟不是自幼相识,无论他说什么在秦弘他们这大族看来不也还是个瓦肆里弹曲儿的!今日几句话里虽也看出个一二,但秦蓁在场自己不便多问几句,这回来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如果如此罢了便是草率了…自己不能因为成全自己就不顾秦蓁了。还是不行!
想着想着一下从床上坐起,揉搓了半天头发。呆呆望着屋中一片漆黑直到晨光微熹,终于下了决心一把换上衣服扎起长发,再去了那留凤阁。
记着昨天的路,仍是昨天的地,不变的烟柳繁华。秦弘叫住门口的伙计,问他苏清明现在可有时间。
那伙计见他这一派头、这一身装扮知道也该是个富贵家的哥儿。但毕竟也有那滥竽充数寻了身好衣服就来的装模作样最后没得一分银钱的…更何况他苏清明还是这最著名的乐师,这人直接来寻定不能随便说见就见。瞥了瞥眼,谄媚笑了笑:“公子寻苏乐师做什么?他…可能有事。毕竟也是咱们这最出名的乐师,您看这闲空也…”
一听这话,秦弘从口袋里掏了掏,直接甩了块小金锭,告诉他让他现在去转告苏清明,有人在门口等他。那小伙计一见这便知道了此人来头不浅!出手如此阔绰,一见就是没受过苦的家族子弟。连忙点头哈腰跑了进去…
不时,苏清明款款走出,躬身一拜:“秦公子。苏某便知秦公子今日也该会来,于是一场演出都没排就等着公子呢。”
“先生好会料,却也当真难得一见。看来欣欣说的不错,我昨日里能得一见真是借了她的光了。”秦弘打趣,字字恭维,却字字能听得个画外音。然苏清明也是见惯了这些的,自谦不过雕虫小技糊口之术罢了。
“苏先生既然会算,也该知道秦某今日目的。”秦弘往一旁僻静的河岸看了看,“我们单独唠唠?”
两人慢慢踱步去了僻静的河岸,此时偶有青草显出个一二,河中残冰仍旧未尽。远离了瓦肆喧嚣,这小河堤清冷静谧,颇适合接下来的谈话。
“苏先生家中,也曾是官宦?”秦弘慢慢问着,慢慢走着。苏清明却知今日一个回答不好,他这感情怕也就到了尽头,当真步步为营了。
“家里祖父原是西南那边个小官,父亲接任后不久便不幸得了重病,不过几月便撒手人寰了。由此家塌了,苏某那时不过十岁,却也不得不出来谋个活路…好在父亲善音律,也教了在下许多,这才得了个糊口的生路。”苏清明踏在初生小草之上,诉着自己曾经的过往。
他心里知道,自己家里这些事在秦弘这种大族眼里看来定是不值一提,但也毫无保留的如实相告了。秦家这等家族想调查他这小卒易如反掌,隐瞒也没什么意思;且他虽不是名门名士,也读了许多书,也知坦诚一词,何况还是为了他和秦蓁的未来,可不想在这弄巧成拙…
本以为秦弘对自己这过往或也只当个乐子听了,却不料秦弘的表情却显难过,还对他说了句抱歉,是自己让他想起了不快之事…倒让苏清明感受到了许久未曾得到的一份安慰。如今哪里有人听得他曾经过往,还能如此一句“抱歉”呢?无论是否真心,他心中都是一阵温暖。
瞧了苏清明这般,秦弘从他这言谈举止便可认定他此人为人,轻轻叹了口气:“前事已过,先生也不要再为此而担忧,秦某也不是那全因身份而挡了你二人的人,先生放心便是。或许秦某曾经也是那般吧,今日见了苏先生秦某也改了前观了。”
苏清明听了这话,几近溢出了泪水,谁知这秦弘也能如此不计这所为身份。
秦弘摆摆手:“秦某从先生这言谈也能窥视出先生为人的六七分了。秦某识人这些许年也有些经验,秦某信了先生,也望先生不要辜负秦某的一片心。这妹妹是我唯一的妹妹,秦某珍惜的不得了呢。”瞧着苏清明深深躬身大拜,秦弘也未阻了他,自己或许也是他未来舅哥,受这一拜也不算失了规矩。
待苏清明起身,几番恳切,几番誓言,秦弘笑笑:“小妹秦蓁,烦忧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