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从河堤岸走到了街市中,谈话未断而尘嚣已近,苏清明索性问了句秦弘愿不愿赏脸移步他的寒舍。反正他对秦弘也无甚大抵触,倒平白生出几分亲切,与他谈话也是舒服。
秦弘自然不会拒绝,对于这等人还是考察的越多越好。若去家里看看,也算能知道更多些东西,只道了声打扰,便随着苏清明一同去了。
苏家离京城这繁华热闹的地方也有八九里之遥,想来整日往返,又只靠一双脚,也是辛苦。只这小宅之处倒是巧妙:看似还在尘嚣,然又出了尘嚣。临着溪水旁一僻静之地却整洁的很,毫无萧瑟凄凉那股子失了生气之感;许是与这帝京人世繁华格格不入,加之一旁被些林木阻隔,鲜有人涉足的小宅处留了些清净,对苏清明这等撰写音律之人也算是有个帮助。
小院子不大,外头围了圈篱笆,里头种了些花草,这时节还未长出;三间小房,虽说不大却也是五脏俱全。整间小宅和豪贵府邸无法比拟,然也显出清幽雅致。两人方一进去,一只橘色小猫从房后一跃而出,跳进了苏清明怀中好一阵磨蹭,过了许久方离开去闻了闻秦弘
秦弘伸出手摸了摸,却不料小猫认生的很,“喵”一声跑开了,惹得秦弘一笑道:“这小猫可爱。”
“他叫鹞鹰,不过两三个月,活泼的很。”苏清明带上了栅栏的小门,侧身请秦弘屋里坐坐。
鹞鹰?这般可爱的小猫怎的叫强硬这名字…这苏清明当真有趣。秦弘心里觉得好笑,一旁苏清明也不知是否看了他的心思,边去寻个杯子的功夫自顾自解释道:“两个月前我回家时候,瞧着他在雪地里冻得发抖,那般弱小的身子怕是才出生不久,哪里经得起这寒冬,便带了回来。好歹是一条命,见着这般实在不忍。当日也不知能不能救活,只试着看看,便取了个这名字,也是希望他能坚持下来…谁知现在这般活泼,倒真应验了。”
这话秦弘听了,心想着这人也是善良,小小举动可窥视一般,想来也不会太坏。再看这屋院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书架上排排的书籍,有乐谱、有典籍、有些字画,也都是被翻了许多遍的迹象。花架上一瓷花瓶看着不错,也是这小院里称得上昂贵的东西了。
苏清明替秦弘倒了壶茶水,扫了扫桌椅上的细尘请秦弘坐下。小小屋宇无甚华丽装饰,但北风里得一杯热茶,也算人间清欢。随即自己坐下,环顾了下四周,又歉声道了句自家小宅,着实让秦弘见笑了。
秦弘摇摇头,只道先生在此也是幽静,于先生写些谱子也有益处。看来自己想的不错着实不带丝毫市井气,想必定是在这世外桃源相住了。只是未见他家人,难道他苏先生一个人住?”
“家人…都不在了。”苏清明咽了口水:“父亲过世后不久母亲也跟着去了,家里就剩个奶奶。那边实在没什么活计,旁人见着家道中落又是一阵嘲讽,我便带着奶奶一路来了这,寻了这破屋子。只是前些年奶奶得了病,那时候我也不像如今这般‘风光’,实在没钱…”说到这,苏清明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很是难受,但眼泪既已流干,这些回忆便就深深藏在了心中。
“后来我因一曲成了名,想得我一曲的人数不胜数,日子自然也好过起来。只是这里是我和奶奶最后一点记忆,我不想失了。”苏清明抬头看了看屋顶横木,伸手比划了一下:“这里最先都是漏雨的,只能拿块挡雨布遮着,冬天里也不好过…秦公子如今见的这些,都是这两年我才修好的。”
秦弘不再说什么,也不再问什么,只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如此之事,即便旁人里安慰再多也需自己走出去。他在深宅大院中经历的不过人世万分一二,即便是听旁人讲了许多故事,但当真自己面对面的听着他人回忆自己这艰苦的过去,品味着经历的苦涩艰难,竟是如此震撼了自己的心。他不能安慰什么,也不配去评论什么…
只是想不到,自己试探着苏清明而来,却这般听他讲完了他的过去。秦弘从苏清明的言辞举止中品的出来,苏清明这些话丝毫没有虚言,若是编造定不会有他这表现:风浪过后的平静,苦难之后即便是清欢也是知足。
就这般对坐了些许时候,秦弘看着过了晌午,想是自己也耽误了苏清明太久时间,便起身告辞了。临别时弯身一礼,为了苏清明这些年的经历,也为了他如此还能得一份不染,郑重说道:“先生这番,秦某着实佩服。还望先生保重才是。”
见着秦弘离去,苏清明心里一块石头也算着了地。虽说这婚事不经秦蓁爹娘同意一切还是未知,但自己还是得了许多安心。毕竟秦弘这一番话也算清了自己的底子,未来有事他或也能帮着劝个一二;即便真当甩手掌柜也比到时候再插一手强得多…算得了半个许可,苏清明抱起跑回来的鹞鹰,带着一分青草之香。
回了街市,已然到了下午时分。秦弘心道这乐师也算不染尘嚣,还存着份善良。如此那心里便还是好的,从言辞和那些书架那些个翻旧的书里看来也懂得规矩,不是那欺诈轻浮的小子!目前看来也可放心…且他若是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自己自然有许多方法可以让他知道知道欺负了自家小妹是多么愚蠢。
想着想着,听见一旁小贩吆喝,秦弘视线被引了过去:只见那小摊上一个小红灯笼,里边放个蜡烛进去,外边透出个红光;带着根长绳子让小孩子可以提着玩…主要那小灯笼的模样和小时候玩的纸鸢一般相似,虽说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想来轩辕荆见了也会高兴。
秦弘把着那小灯笼转了一圈两圈,那小贩笑着说道:“公子若是喜欢便买了去!这小玩意儿没了便也没了,您看看这手艺也是顶好的,我家灯笼向来没人说不好!”
市井的小东西,不甚精致倒是可爱。秦弘笑着给了钱,想必他见了也会喜欢吧…
这日子当真不禁过,在家不过五六日,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不过这秦弘自己也有些待不下去了,真真地体会到了何谓“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便是见着父母小妹,虽然开心却也无法全然安定,终还在第七日一早车马来时告辞了父母。
秦夫人满面泪水,紧紧拉着秦弘的手,反复摩挲不舍松开。自己二十多年养大的儿郎有多不舍,两次分别尽是刻骨之痛。流着止不住的泪水反复念着:“儿啊,娘能有你这孩子,十世修得的福气啊…可这下你又要走了,娘怎么舍得。只怕下次还不知何时能相见…”说罢又是一股泪水滚滚流出。
秦弘急忙拭去母亲泪水,轻声安慰道:“娘你这是说什么…孩儿哪能不回来?您二老是孩儿亲爹亲娘儿子还能忘了不成?等我有时间还会回来看您的…”
可秦夫人听了这话,虽说心里很是安慰,却依旧捂着胸口,泣不成声。为人父母的心,孩子们就算如何怕也体会不了十一。且各种纷繁,秦夫人说不出口,旁人也无法理解,只看着母亲拉着孩子的手惜别。虽不说千里送别,可那宫门可比千里更加遥远,那里天一般难以到达,难以接近。
瞧着车马即将前行,秦夫人攥了攥秦弘的手,又摸了摸他的头哽咽着道:“儿啊,就算以后如何,也别忘了娘啊…”
秦弘拥了拥母亲,几经劝慰母亲安心。终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坐上马车,掀起车帘频频看向家的方向,看着秦夫人在秦萧陪伴下一直在那里挥着手…直到自己再见不到母亲的身影,方才落下帘子,双目已是一片通红。
车轮“轱辘辘”驶到了御街,不时便进了朱雀门下。进了朱雀门便又回到了四四方方的天地下,秦弘瞧着熟悉的红墙绿瓦、金钉石路,想着今日便可见到思了很久的轩辕荆便满是心安。在停驻车马处下了来,瞧着天色湛蓝,一时开心地步子也快了很多,抱着那小灯笼紧步着往筠茗宫走去。
谁知回了筠茗宫,还未等他屁股坐热,还未等他思虑如何拿出这小灯笼让轩辕荆惊喜一下,小内监便抱了摞折子呈放到了秦弘面前,又单拿出一本呈了上去——
“娘娘,礼部和内务府呈来的折子。太后说既然后宫由娘娘掌管便由娘娘决定主持着这事。”
事?什么事?秦弘一阵疑惑,皱了皱眉头拿起那些个折子一瞧,顿时生出了股无名的不痛快,眉头更是皱了又皱!
看了几遍那折子,秦弘几乎是粗喘了几口气方缓和了几分那说不上是生气、还是憋闷、还是忧愁、还是其他反正不痛快的感觉…
那折子上明明白白写着:后宫人丁稀少,于皇家不利,特定于春日始举行一次选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