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选妃过后,已然三四月有余。日子倒也还算平静,每月逢月初月中月末宫里几个小嫔妃齐齐去秦弘那里叩拜一番,因着太后喜静,下了令不召不得去,便也无人敢去打扰。轩辕荆前朝安稳,秦弘也无需给他出个什么谋略。后宫里小女子的事若无大事秦弘也不愿掺和,虽小事不断却也在掌控之中。倒是看着春去夏至,捧几本经典细细读来,再和轩辕荆讨论几番;抑或拿起长剑出去耍几分,也有雅致闲情。
到了夏日里,树荫下是小池猎猎,而秦弘这里就又回到了往日里的慵懒。剑也不拿了,书也放下了,冰鉴简直就和一个新家、一个磁铁一般吸着他不愿离开。每每这时候双儿都急着想把他拉起来,实在看不下去他往那里一瘫再也不愿动的那般模样,直直搓手想把他拽起来,却一再不得。
可巧这日子里御厨那边派人传来的一个消息,愣是像个大手一般拽起了秦弘!要知道他现在即便就算足不出户那轩辕荆也不会厌恶疏离分毫,甚至每天自己顶着太阳来,因着连双儿再都找不到借口让秦弘出去,这下竟见着他那般迅速的穿整齐了衣裳出门去。
双儿好奇,却也高兴。管他什么事呢?叫起来了就是好事!
见着秦弘三步并作两步往靠近御厨的阴凉那边跑去,再不顾一身暑热,汗水黏身。往常出个门都嫌累的这下这么远的路竟不出一刻就跑到了。那御厨早早等候,就瞧着秦贤妃至了,连连躬身将他领到了那房子里——
说是个房子,也不过个小茅草屋,里头黑黢黢的,双儿瞧了害怕:这宫里什么时候有这屋子?别是什么宰牲口的…那就几多可怕了!可秦弘不至于到这些地方来吧…又这么激动,也没闻到什么怪味…小心跟着进了那小黑屋,方知此问。
那御厨让了个路,让秦弘进去:“娘娘,你瞧这都做好了。虽是夏日里,这里却生的好通凉!也难怪娘娘会选个这地方呢!”
秦弘笑了笑,进了那小黑屋,其上挂着些个东西尽是茶笋茶芽捣碎,晒干晾制成的茶饼!进了屋子满是茶香,四周透出些些凉风,就是这暑热里也很是干燥。
秦弘取下了个低头闻了闻,恰到好处!
“原来是这茶饼啊。”双儿上前瞅了瞅:“奴婢还说什么东西能给娘娘叫起来,这等东西,又是娘娘亲手选的茶,挑的地儿,自然珍贵了!”
秦弘笑了笑:“如此好茶,若非寻个几分妙处慢慢饮了,岂非暴殄天物?这生茶如此成茶饼正是好方法,若非长途要过那沟壑大川方得,我自能亲自到了那里采摘而来!”
说着瞧了瞧这屋子,自己当时得了这好茶后只觉还需晾晒方得夏天可饮,正巧这宫里有一处阴凉常年通风干燥,便派人建了这小屋将那许多茶放了进去。秦弘回头看着御厨笑道:“御厨好照顾本宫的茶,来人,赏了那金锭子去!还有,叫陛下若得空自可来我那去品品。”
御厨接了赏自然开心,连连哈着腰离开了。而和这一般高兴的,自然还有那轩辕荆!他这些日子杂事不断,一直不得空去找秦弘。这下子一听得秦弘主动唤他来品茶,次日里刚刚下朝还未等换了朝服,只将冠冕让王卜收了回去便跑到筠茗宫。
筠茗宫中,几排翠竹摇摇,更省却了那红扇丝绦。只一阵风来,任凭东西南北、抑或热暑温凉,经这几排翠竹一造,皆是清爽通体、含香而来。
院中早已无一人打扰,除却秦弘静静在那里摆弄着院中小桌之上的一列器物。那些工具茶盏早已打理完毕,就等着轩辕荆这“东风”翩至。瞧着轩辕荆辰时为半便带着笑跑了过来:“听说哥哥找我,我一早下了朝便赶来了。”
秦弘看他这般,心里高兴的很,嘴上却依旧说着不可耽误朝政。被轩辕荆好一阵怨怪严格后,终拿出了那茶饼。
“夏日里暑热,想是不从内里去光靠那冰鉴也起不了大用。这生茶是之前从那边御茶园里得的,我瞧着今年的好普洱当真不错,便吩咐那边依着我的香料方子弄了些个茶饼过来。这下子可算得了,便请了陶陶过来。”
秦弘说着从小笼里取出一块茶饼,他早早起来便是将这茶饼焙烤了些许时候,直到水汽尽消,而色香仍存,方知到了时辰。取出小银刀细细切了一块,慢慢磨成了细细茶末。
轩辕荆看的仔细,听着研磨的声音心里也放松了不少。朝堂之上争论辩驳的声音从脑中一扫而空,此刻他就静静沉在秦弘研磨茶末的声音中,仔细瞧着磨茶的人移不开眼。
今日这清风真是留情,虽凉爽却不劲,恰好扶动发丝而不致吹乱了细茶。秦弘将那些磨好的茶叶放进银金丝罗子里筛了一阵,那罗子之孔不粗不细,筛出的茶正是恰到好处,不浮不堕,既留其香,又不失其美。一寸一留,皆是生活之趣、饮茶之道。
“陶陶将那茶盒递与我罢,磨多了些,吃不了这许多。”秦弘指了指那边小茶盒,其上伸出个茶勺的柄子,皆是银质小器,上刻祥云龟纹;也同是量具,一取一量,便得一准。
轩辕荆方才看的认真,被这一叫还惊了一下,自嘲的笑了声递过了那茶盒。秦弘该是太过认真于手中什物,没听得轩辕荆那一声自嘲,也没见得轩辕荆被叫了名字时周身一颤。
依着经书里记载的,茶里是须得放盐的。秦弘取过了一旁的紫砂壶,将茶末细细放入,这初一步也算是到了结局。
“不得好壶,不得好水,便是好茶也会失了味…”轩辕荆端量这那紫砂壶,细密似豆沙,颜色暗淡,敲出来的声音也算透气,便知定是好壶。
“这壶是我自家里带来的,父亲说是个佳品。这水自清泉打来,也算配的上这好茶。”听秦弘这般说,轩辕荆便知晓了:秦弘父亲素爱这些东西,老爷子都说是佳品,便定然是上上品了。
瞧着水已然沸腾,秦弘仔细着洒了些盐进去,除了黑沫;再沸,舀水,搅漩涡而投茶末,待大开之时再泼下水,方得其“华”。而至茶汤得“隽永”,二人对视着笑了笑,都心知到了时候,此番拿出小杯,三杯为上,味道最佳。
热茶入口,虽是暑热之时也可消得五分,何况与心仪之人对饮本也算美事一件,即便煮茶如此繁杂却也不觉是一种浪费,尽然是生活之乐。
端着茶杯,轩辕荆笑了笑:“夏日里生茶颇好,清热去燥,又得提神降压,哥哥此番心意着实认真了。”
“我瞧着你近来似有心事,正好茶饼制成最好时候,也请你来品品。一是看看我这手艺如何,二来也趁着机会放松放松。”秦弘乘着凉风,对着良人,只是看着轩辕荆眉头这些日子又渐皱的尽实在心疼,他又不愿让自己烦心憋着不说,这法子想来也能让他轻松个一二。
“哎…哎…”轩辕荆连连摇头,叹着麻烦麻烦、心忧心忧,手中好茶渐凉都不得知。这日子里前朝吵的凶,虽不是什么紧要解决的大事,但天天听着那些老头子这般,小皇帝又不得全然的实权,想着就不甘心。而秦弘这边也杂事多得很,那些个小姑娘今天这里闹一下、明天那里吵一嘴,还有吃穿用度的划拨…他实在也不愿意再来扰…
由是这两个“心烦”之人凑在一起,一杯清茶下肚,解了几分心燥,添了几分趣味。从取出那茶饼,到清茶入口,一下子一个多时辰过去,便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无一句“有用”之语,可这心就是随着这些“无用”的话慢慢静了下来,再慢慢融在一起打了千千结。
纷繁中取得片刻宁静,再由此回到尘世喧嚣,此是茶之道,也是心之道。两人就这般对坐了些许时辰,片刻安慰却终还是要回到常事之中。
“陛下还有事要处理。”瞧着外边的小内监进来禀告了些事要轩辕荆去,秦弘笑着起了身:“妾身这里也该去忙着了,今日品茶会到此便得了,若陛下有兴致过些日子再为陛下烹一番便得了。”
“罢了,算了…”轩辕荆慢慢站了起来,几分留恋方才的美好,迟迟才放下那茶杯笑了笑:“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这一早也算快活,晚些时候朕再来。”
秦弘送着轩辕荆出去,回到桌上轻笑了声:“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今日也算给这爱茶人一份闲逸了。”
收拾着桌上的“残局”,秦弘想着今日一番轩辕荆也能开心些,他忧心给自己添烦恼什么都不说,自己不方便问只得如此。只希望晚点他再来,自己也能问出个一二,什么事一起担着总比一个人扛着好如今自己在这,哪里有看着他如此难受的道理。
秦弘转向一旁的双儿:“大热天的,你去让他们预备些败火安神的吃食来,免得陛下频频烦忧燥火!”说罢趁着日上三竿之前匆匆回了屋子,又一再斜倚在了冰鉴旁,不想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