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荆说到做到,不到黄昏便迎着笑进了筠茗宫。领着个捧着大盘子的小内监,盘中光景清凉,甚至于盛夏带出凉气。
那盘子里鲜红的果瓤带着黑籽,被切成规整的小块,汁水饱满还冒着丝丝冰气。
这轩辕荆平日里即便再如何难受,除非不去秦弘这,进了门就算再苦闷的表情也能憋回去换个笑脸生怕扰了秦弘不高兴。今日上午实在被吵得烦了、实在看自己一个皇帝总是不能做主的难受了,加上暑热这么一燥失了情绪,连着叹了好几声气。好在上午那小内监寻他不为别的烦心事,是远方进贡来了这好吃的小食用来消暑,正好拿给秦弘。
“就当是还早上那一顿茶了。”轩辕荆笑着拿起盘中小银勺,取了小块没籽的到了送秦弘嘴边。秦弘见着张开嘴吃了进去,果然香甜!汁水被冰的恰好,一口下去暑热全消,比冰鉴都有用不少!
好吃!秦弘入口那一刻不禁瞪了眼睛,连连看去这红瓜生的无奇,汁水竟如此香甜,果真难得!
轩辕荆见此笑了,又给他喂了一口:“这叫夏瓜,西方外域进贡来的。听说是沙漠里长的,运来刚好成熟。拿去冰窖一镇,实在佳品!朕一尝觉得美味,便紧着给贤妃送来了。好了。”轩辕荆朝那些人摆了摆手:“这夏瓜放在这,你们都出去吧。还有,把朕留给太后的那份紧着送过去。如此难得的东西,其他宫里下次再说吧。”听轩辕荆一令,旁人俯身退下,屋中只留这二人和冒着丝丝凉气的消暑冰品。
“真好啊飞云哥哥。”见旁人下去了,轩辕荆恢复了原貌,拄着脸满是欢愉:“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东西!你说呢?”
秦弘也完全陷入了这夏瓜的“美好世界”,连声“甚好甚好”,那一桌菜似乎都已经成了摆设衬托。不多时一大盘果实已被吃殆尽。看着秦弘喜欢,轩辕荆也高兴,早上以为惹得他着急了,轩辕荆却不知他一颦一蹙秦弘虽不说,但都看在眼里。两人虽无交流,可惦念着对方的心却都一般。
“哥哥喜欢,还有一些明日给哥哥送来!”轩辕荆见盘中已空,递给了秦弘张帕子。秦弘抿了抿嘴,拉轩辕荆坐下,轻轻叹了口气。
“陶陶有事,可愿和我说说?我不信这两月来,每次叫你回去都是说来了新吃食的消息。”
秦弘下定了决心,今天晚上无论什么事也要问个明白,就算解决不了听他说出来也好。说着说着可能心里就畅快了,便不会这两月频频蹙眉,还要到了自己门口换个笑颜这般辛苦。轩辕荆可不知他这般辛苦都曾被秦弘看在眼里,心中一阵难过却不能挑破了他的心,至少给他的安慰给他个笑脸。
可如此也不是长久之计,总归该解决的也要解决。秦弘心里大概知道是些什么事,只是想听他说说,抒发抒发。
“哎…”轩辕荆长长叹了口气,两月来一切杂事涌上来,皆化作一声长叹。这桌上无酒,若得了酒亦是酒入愁肠了。可瞧着秦弘的眼神,安慰有之、期盼有之,轩辕荆扶了扶头:“还不是那些个杂事,说来都烦了你。”
果然!秦弘心道自己料得不错,最近无什么大事发生,想来就是前朝的吵嘴…轻轻拍了拍轩辕荆的肩膀,无语中引着他一点点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
“之前说,西南那边近来沟壑阻塞,饮水灌溉不便,上了几番折子要给钱开水渠。可哥哥也知道,近年来没什么收成欠缺,从前也不至于阻塞而不便,想来这次报上想来也是到了时候,实在需求了…”
这岂非好事?秦弘思忖了起来,国库而今也算充实,虽不致府藏皆满而积于廊庑,却也足够个水渠,这等都算是好事,怎的会因此吵起来?
看出了秦弘之疑,轩辕荆继续道:“前边的,也都是为好。一边说前次战争损失了太多,还需要休养生息不便行大工程,阻塞了通了不就得了,等日后繁荣了再说;另一边又说这是长久好事,如今修养的也足够了,没瞧着百姓而今甚是安居富足,又无天灾,正是好时候。此时不行,更待何时?哎…”
轩辕荆摇了摇头,夹起桌上已经泛凉的菜吃了口,嚼了半天方咽下去:“只是无人听朕一言啊…朕说往东,就偏偏往西,就是那些个本来要往东的都要过来掺和一脚。看着朕年轻,就说朕思虑不周不能乱下决定。三思三思说了千百遍!朕登基这十多年了啊哥哥,还是这般!怎的非要逆着朕来,又怎会不愁呢?”
这些话说出来了,心里舒坦了许多,可实质上并不能解决太多,这秦弘也很清楚。如今朝堂上仍有些老臣,他们提议虽说为了自己,但对朝堂也有用处,也是一片忠心。可就是觉得轩辕荆少年登基,觉了十几年还是觉得不妥,凡事都要来说一嘴。上次的大事解决了本以为这情况能好点,谁知过不了一个月又是这般,也不知这小皇帝要做的多好才能让他们放心。
可轩辕荆做了这些努力,他比谁都更想展开羽翼,却一次次被束缚了翅膀。看着他这样难受,秦弘心里也不好受,只能尽力去安慰。舒展了眉眼,秦弘看向轩辕荆:
“陛下的心飞云懂。其实他们也是为了这好,只是用错了方法。而今陛下已然有能力去做所有事,羽翼已丰满,差的只是腾空一跃的契机罢了。就像是上次郑旻琰那事一般,陛下能力毋庸置疑,需要的不过是个契机。”
“可这契机哪有那么好得啊…”
听轩辕荆说罢,秦弘伸手拍了拍轩辕荆胸前黄袍上腾飞的小龙,万事皆在他胸怀:“而今太平,连月报来的都是丰收的消息,风调雨顺,安定富足,又无战事发生。这是上天的恩赏,须是好好珍惜。陛下还年轻,机会多得是,自然不必追求于一时一刻。如今前面的郑旻琰已然入土,骠骑将军又告老还乡,剩下的不过就那么几位。陛下自可等时机再成熟之时,选些新人进来。大族出人才,寻常家里至于寒门未尝皆是平庸。”
寒门?从寻常家里选人才?轩辕荆思了几刻深觉也是方法!如此自己亲自选出来的人,也定是为自己所用,到时前边也会有自己的声音出来。久而久之,尽归自己所掌,也不至于活的如此憋屈。到时又怎么会因为一个水渠的事吵翻天,又怎么会因为这个事被连连上书了那许多“劝谏”。
想着想着,小皇帝眼前描画了一幅盛景,心思突然顺畅起来,两月来强装的欢笑这时候也化作了一份心里的舒畅,终是舒展了眉头。
秦弘看着高兴,想着轩辕荆没吃几口饭便开始哀叹,这时候目光重新回到饭桌上却发现桌上一众小菜皆已放凉。只得放下筷子,向轩辕荆抱歉一笑:“陶陶,菜凉了。我唤人重新热热吧,就是得让你多等些时候了。”
“哪会有这般娇气!哥哥不觉饿的难受便是了。”看秦弘摇摇头,轩辕荆向窗外一瞅:“外头天气不错,上午觉得哥哥院里的翠竹当真舒服。左右等的这时候没事,哥哥陪我去散散步可好?”
轩辕荆拉着秦弘的衣袖,慢慢走到院中,那排排翠竹当真相怜,和着一阵清风经其而过飒飒风凉。瞧着这满天星斗,和未见那日两人凭瑶琴与长箫相和尽是一般夜空。
蝉鸣阵阵,蛙声一片。筠茗此得上午清茶作伴,当真茗香散播久久不绝,而至入夜仍能隐隐嗅得茶香伴身,盛夏里也算清爽。
月色正好,无需什么灯火照亮,两人面庞清晰可见。更因为是月色柔和添了几分朦胧、淡雅。轩辕荆心道这夜色正浓,只缺了些许乐声相伴,改日里定要带着他那把瑶琴逐月而来,飒飒竹林,泠泠琴音,良人在侧以箫声为和,俯仰乾坤尽在心,高山流水觅知音。
伸手比划着头顶星空,轩辕荆心中期盼着未来一日他能真正展翅。他怀着不可说的事,他比任何人都想保住着自己的地位、黄袍和天下;比谁都更想真正坐到这位子上来,翱翔九天。
一面瞧着繁星,轩辕荆一面道:“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关乎人文,已化成天下’,今日里夜色正好,我与哥哥立下个三年之约可好?这日起三年里,我能得前朝安稳,真正坐到那个位子上去。”
秦弘点点头,轩辕荆他如此抱负,苍天可见。三年之约,到期之时他轩辕荆定已然羽翼丰满展翅九天。而自己“刚来而下柔”,随之君成大事,辅佐他成,也成就自己的志向。
“陶陶定然是可以的。”秦弘笑笑,看去了轩辕荆,他那眼中是如此坚毅。他既然如此看重这位子、珍惜这位子,那自己便在他身后,就如个影子般也好,替他成就了他的心。
二人于庭中立,夜月竹篁。自是东风共从容,茗香过匆匆。携手芳丛处,星河与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