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谊笑了笑,连带胡子都跟着颤了几分:“娘娘谦虚,老臣虽早已不多加参与朝堂中事,却也听得娘娘来了后帮了陛下许多。陛下自小贤德,有些事情犹豫不定,还是娘娘帮忙了许多,都说这自古红颜多祸水,娘娘是个例外了。”
秦弘听得这般,并未说谦虚的推了话,也未说就那般应了。帘幕后的微笑和着茶烟袅袅升腾,香气弥散。如今这事一经落定后,秦弘也想不到邹太傅会找到自己谈几句。邹谊是轩辕荆第一位老师,也是他口中一生恩师,自他启蒙之时便在一旁教导,直到加冠。这先生儒雅气度满腹经纶,教导起来也是因材施教,轩辕荆能有今时之为大部也因着他这老师。老太傅年岁已老、身体并不好,可依旧是辅佐他这学生,盼着他几时丰满羽翼。
邹谊毫不介意这无答,只又言:“此番看得,那彦国王的急脾气和先帝倒是更像,可治理朝堂四海这暴躁可不是好事,陛下如此确是明君了…想来和他儿时也有关系,毕竟是那样的母亲那样的童年,虽是皇子,但老夫看来也是可怜。”
邹谊捋了捋长须,一口清茶润口,笑谈而言像秦贤妃这般裁定决断的心思倒是和先帝有几分相似,不像轩辕荆那般几番犹豫。
秦弘笑笑,道自己哪有那本事能和先帝有似,不过是这决定总要有人做,他帮着决定一二,日后若有事他可直接担过责任受罚便和轩辕荆无关了。可话是这么说,秦弘心里知道他们早就被绑在了一起,即便日后他愿为轩辕荆承担一切烦恼,轩辕荆也不会因此挣脱…
只是若能因此替他担一分,也好过虚无。
一壶清茶饮毕,帘外风疏日斜,邹谊拍了拍衣服缓缓起了身。秦弘见此也紧跟着起了身,他而今以女子身份不便直接面对他人,只隔着帘子和邹谊一拜,当做告别。
“太傅要走了啊…而今夕阳正好,太傅忧劳实在辛苦,也是时候休息了。”秦弘看了看窗外斜阳尽染层林,若那二月花、秋月枫,虽是近黄昏,可亦是无限好。
邹谊点了点头,声音苍老而略带沙哑道:“是啊,也是时候走了。陛下飞出了巢穴,不需老夫了,老夫劳了一辈子,老了老了也该休息了…日后这千里江山就靠你们了!”
瞧着邹谊缓缓离去的背影,秦弘轻轻呼了口气。邹谊二十入朝,实在大儒博学。五十几授命做了这太傅教导当时最受先帝喜爱的轩辕荆,一教就是二十几载春秋,直至雪落满头。他看着轩辕荆长大,对他少时的生活很熟悉、也很心疼,便既是老师也管了轩辕荆的生活三四。
若非有邹谊,想来轩辕荆受着他母亲那般脾性和他父亲急躁性子的感染,也会是和轩辕锦一般好战暴戾之人…秦弘心想,他的陶陶能有今日之为今日之德,也靠了老太傅尽心的指引,尽心的教导。如今这事顺利之解决,老太傅知道自己的徒儿已然羽翼丰满不再需要他这老人的辅助了,便趁着夕阳晚霞正好,离了这高堂庙宇,纵情山水田园尽享天伦去了。
邹谊褪下朝服出了宫门,再回头一望,偌大的宫殿城墙与他初次进朝为官的那日一般雄壮。而今他离开了,可满是欣慰…城墙之上,他的得意徒儿整肃衣冠,对着朱雀大门深深一拜、久久不起,送别他如父恩师。
时间一走又到晚秋,黄叶凋敝,桂子飘香。满城桂花纷纷散落带着不绝清香,好是那天上圆月揉碎慢慢洒下方得此番花中第一流。若说菊花之艳堪得满城尽带黄金甲,桂花之淑便在剪成碧玉叶层层了。
十月里有个很重要的日子唤作千秋节,这日子中官员百姓都得一日假期,便是皇帝生辰。规矩虽说二十几的生日不必操办,可轩辕荆毕竟是天子,他的生辰再怎么“不操办”实则也会操办一番,显示皇家富贵热闹。有时皇帝龙颜一悦大赦天下,老百姓甚至那些囚徒都会高兴一番。轩辕荆过去两三年年因着诸多事物与戎族的事没有操办,今年可算是有了时间需操办操办…
而秦弘作为掌管后宫诸事之人,这日子必然由他管理,各种银钱划拨、场地布置、庆贺安排…诸多繁杂之事都在他。本来之前这许多事稍微上了手,可荦珞事情一出他只顾着那边也没怎么管自己这份摊子,而今许多事情已经忘了规矩步骤又要重头开始拿起,几多闲愁。
“陛下的生辰不可说随便着就过了,什么节省什么年岁小不需这些都他是那么说,还真能不在意怎的?”秦弘拿着账簿计算着查看着,一边对身旁双儿吩咐道:“那边杂戏和梨园的人安排好了?让他们仔细练着,眼瞧着就近了日子了;还有这布置,我瞧着那头览桂园里的亭子旧了,叫他们紧着修理了,那里可是赏桂好地,陛下之前还说寻些桂花酿个酒,桂园亭子都旧了哪有心思!”
双儿一旁巧笑应着,接了令即刻便跑着吩咐下了各处。心想她家主子之前因为那些事劳烦了许多时候,整日愁眉不展,自己都不敢上前打扰…如今陛下的生日来了可看出开心,一定要好好准备才好,让轩辕荆和秦弘都好好高兴一番!
可双儿想的开心,秦弘却在这边一手账簿,算着如何节省而不失气派,给轩辕荆个漂亮的生辰,愁怀了头脑。好在这些日子那些妃嫔们没怎么惹事,还算是个安慰,不然他真的如何都应付不过来了…本就不如女子那番心细适合这些个杂活,硬上手着实有些困难。
于是不久些日子过后,双儿就在一旁听得秦弘连连叹气,一会一句“这账目好像不对?怎么三遍算出三个数?”一会又说:“这戏不行,叫他们换!换什么,问他们自己!”瞧着那桂花落了早了,又满是担忧叹道:“这可如何啊…都落了上哪去瞧天上落桂之景啊…”
“娘娘别急,实在烦劳就去派给别人处理,反正那许多人呢?”双儿一面给秦弘揉了揉肩,一面好一通安慰。这些日子秦弘准备着筹办这些事整日看账本看节目单看的头大,她看了既为她主子不必忧心前朝而高兴,也为他如此头大而难受。
这边秦弘好一阵搔首:“交给她们也不放心…陛下如此尽心对我的生辰我也该尽心才是,更何况他是天子,更要尽心。没几天了,根儿上更要注意,编筐编篓重在收口啊…”
几天忙活,几次想来看秦弘的轩辕荆都被拒之门外,不似当初那种陌生的冰冷,这次的“拒之门外”只因秦弘要个他轩辕荆个惊喜,生怕见了他自己一没留神说出个计划可就不妙了。故而每每轩辕荆跑来秦弘都是一句:“陶陶回去休息吧,等到些日子定给你个惊喜!”给轩辕荆好一阵“期待的忧愁”。
终于到了千秋节,轩辕荆心道今日再去可算不会再被拒之门外了,这些日子自己见秦弘比登天还难几分!早上拜见了太后,出了门便受秦弘之邀直奔了览桂园。
览桂园的桂树通人意一般,也该是听得了秦弘好一阵“抱怨”给了他个面子般,深秋十月竟还是一般繁盛,轩榭初站,赏看桂花落。也给了轩辕荆个好机会,反正生辰不需上朝,拉着秦弘在树下捡拾了好些时候桂花收起来准备酿酒,如此小事在美景伊人旁,也别有一番风味。
一到宴会,戏楼上唱起了好一番吉祥话本,底下群臣宴饮祝福皇帝长岁千秋,更有百十个小孩子穿着红绿金紫、五彩斑斓的袄衫一齐跑出,或打着跟斗、或唱着童谣、或捧着银盘献宝,好不热闹!
桌上珍馐佳酿,盘碗皆是精致奢华,鸡鸭牛羊、瓜果锦蔬应有尽有,琉璃盏金银盘,金绸红缎漫漫飘扬,皇城外百姓也是一番热闹!这皇帝仁孝贤德,老百姓更因这生日燃起了爆竹齐天同乐。
轩辕荆宴时立于尊位举起酒杯:“朕今日生辰,犹感恩母后生育之大恩难报;亦感朕之肱骨敬业兢兢;还念朕之后宫安稳,妃嫔有序。今日一宴,朕望今后时岁更登一层楼,至当凌绝顶!”
台下百官齐齐举杯应和:“陛下千秋万岁!”
一日宴饮到了晚间结束,便只是秦弘与轩辕荆独处的时间了。轩辕荆可算得了准许进了筠茗宫,便一早命人送琴而来。此刻小烛点点,秦弘坐于轩辕荆对面,静心聆听。
那古琴松木伏羲,七弦泠音,上刻囚牛下坠碧玉,音声灵动明亮若天音,高贵不可多得。
轩辕荆坐定,待手指拨动琴弦,声音渐起至佳境,几经低音后随一式虚庭鹤舞,琴音再起。其音多变,如过清风竹林、如踏沧海狂澜、如下万丈深壑、如翱九天之空;如霁月光风、如江山春色;屏心遇故人,喃喃诉衷肠。
曲罢,余音不绝,神意犹在,迢迢前行路,漫漫春山暮。
窗外竹林潇潇,宫室红烛摇摇,帷幔飘飘。曲罢言语,皆是呢喃悄悄,几分如梦佳期,似水柔情。
“陶陶,我觉着你该去别处宫里瞧瞧…”秦弘低声漫语,轻轻拨弄了轩辕荆的长发。
轩辕荆一笑,说道:“哥哥是烦我总来?”
“你这心思!”秦弘怨了一句:“明知我意为何还如此说…你也明白,你总该是要有个接班的…”
“嗯…”轩辕荆装作思考样,却没说出来什么秦弘想的正经话。嘴角一弯,挑了挑眉:
“我还这么年轻,不急不急!再说还有那么些个兄弟,他们不还曾跃跃欲试?我若立个皇太弟,就光是一个轩辕捷可得做梦都能争个位置!可惜了那轩辕广了…”说着随即抬眼一望,打趣道:“哥哥倒可以接这个位,哥哥有才能有胆识,正好!你说是不是?”
秦弘一听弹了轩辕荆脑门一下,轩辕荆连捂住了额头发笑,倒是秦弘还在嗔怪不止:“陛下这话说的若让有心人听了怎可!这世上无人可取代陛下,飞云是臣陛下是君,飞云说过只有此生辅佐陛下方得心中志向,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