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一场殿试,一位自陇南而来的贡士周子阑于大殿之上侃侃而谈,对所出试题无论笔试抑或面答都可应对自如,毫无紧张之态。其对轩辕荆殿试所出之题之见解很是独到,以致当时在场文武无一不为之惊叹。
这周子阑家世极为普通,即便向上数多少代也是平民,可今日这番当真让一众见识到了他的才能;他那会试的卷子轩辕荆拿给秦弘瞧过,字体刚劲有力、语句之顺畅文采溢卷而出,所出之题的应答行云流水般一笔挥就而成,至于秦弘这般出身家族应对前朝很多事都可以说胸有成竹的,瞧了这卷子都自愧不如了一二。
如此这般优秀,这殿试一甲进士及第而金榜题名,这鲜衣怒马状元郎白马飞腾了整个帝景城,带起落花千里,眼中所见尽是绝胜烟柳满皇都。出了榜单不知有多少女子家瞧上了这状元郎,也不知他这番得意让多少人振奋起来点蜡苦读,只盼一日也能独占鳌头。
如此三十几岁的天子门生,凭着这一道消息直入翰林,想来伴君左右又凭着一份壮志,升迁只是不久的事,十年苦辛,金榜高悬,家中不知已然送去多少贺礼,这边更是羽翼排九天,春日一枝折。
随着一批新人入仕入朝,轩辕荆终于有了些时候松松心,芒种已过,夏日天燥热起来,去年冬日里外里忙着应付荦珞和这些考试,如今这小皇帝终于想起自己已然好久未举行过围猎。这也算是个大日子,可不知冬日里又会有何事,索性就趁着暑热未至来一场小型围猎,正好赏赏猎场群山中一派好景。
这决定一下,旁人里还没通知,小宫婢们便先抱着一套围猎短打去了筠茗宫。瞧了秦弘弯腰递过:“娘娘,陛下说近日围猎,邀娘娘一同参加。”
秦弘小心接过这身衣服,窄袖红衣上金丝花纹,腰带一扎露出半截黑靴,将长发束起配以发冠,精神的很。他听了这消息高兴的很,骑马对他而言不甚艰难,拉弓也还算能中个八九分,可打猎却是第一次!家中没有围场可以狩猎,他们吃穿也不需狩猎获得,且本后妃本不应参与围猎,可今因着轩辕荆自己也有了这机会!
赶上四月廿六,正值吉日,阳光热烈而不刺眼,一队皇家人马浩浩荡荡策马奔赴了那围猎场。轩辕荆拉着秦弘走在前面,皆是风发意气抖擞精神,这两人跨下黑马瞧着便是千里骐骥,鬃毛顺滑光亮,昂首挺胸;其后郑乾渊、宓煜带着一众将领,旌旗蔽日,一面增添气氛,一面保护皇帝安危;此后各位大员、至于世家优秀子弟都随着一起参加了这围猎,连那新入翰林的周子阑都紧随之后参加了这番皇家围猎。
围场之中,风吹旌旗烈烈,千骑随一声号角席卷高崖,苍梧枝叶翻飞如怒涛霜雪。阵阵叫好呼喊响彻山野。一时间山中野兽“风声鹤唳”,迅即而逃。
秦弘瞧着林中树丛茂密,可不时有那么几处微微晃动,轻轻拍着马向前走去,临近那树丛却突然从里边蹿出头雄鹿,看见秦弘猛地向远处奔去。秦弘一见这情景嘴角一扬策马扬鞭追过去,伸手从背后箭簇篓中抽出一柄金头箭簇置于弓上,眯了眯眼拉满弓弦,“嗖”一声箭簇划过风声直直射中了那雄鹿。
这围场占据一座山间,几座山峰密林层层掩盖,里头的猎物都有专人饲养,便就等着这日。因着围场密林掩盖,一旦追着猎物而去便就会消失在密林中很难寻得。秦弘射到猎物后吹了个很响的口哨,俄顷飞奔过来几只大黄狗,围着那鹿嗅了很久,直到稍后侍从听着哨音找到了秦弘,方将那雄鹿搬了回去。而秦弘再上马,寻着猎物而去。
这头里轩辕荆锦帽貂裘、打马轻服、长靴雕弓,一身短打好不利索,身后跟着几位得力侍卫上马在林中追着空中飞雁而去。
轩辕荆因着父亲崇尚武力,小时候跟着师傅也算学了这骑马射箭之术,瞧着空中飞雁于密林枝叶中时隐时现,抓这个机会挽弓举箭,霎时镶金箭簇一声号唳飞射而出,旋即从马上站起拉弓再一箭追云而上,两箭而出飞雁长鸣坠落。身后侍从带的狼狗苍鹰呼号奔去,昂首甩尾、振翅翱翔叼衔回猎物。
既是皇帝已然猎得,这围猎便进入了一个高潮,那些世家子弟皆跨马奔驰而出,围猎已然许久没有进行,这些世家子弟就等着这一日在猎场一展风采,得百十个猎物到时候在众家面前好生炫耀一番!即便是平常看着羸弱无比只知风花雪月的主儿,这时候都跃马而上飞驰而出。
整整齐齐几排的侍从奔驰而入那密林之中,声势浩大、壮阔波澜,颇有气吞山岗之势。不多时,那原处休憩处便只剩下了些许看护的护卫和几个得了圣恩跟随而去瞧个热闹的文臣。
这一场围猎下来,只听得林中不断响出呼喊喝彩之声:
“陛下好射艺!百步穿杨!”
“将军好箭术!百发百中啊!”
“贤妃娘娘巾帼英姿!”
而那黄狗苍鹰更是一次次跃出,追着猎物撕咬而去,此次皆是满载而归。
两三个时辰过去,日头渐渐大了起来,轩辕荆和秦弘在一片林中碰了头,皆感暑热难忍,身上出了许多汗黏人的很。于是并肩慢慢回了休憩处,只当个看客慢慢等着这些世家子弟归来。
两人方才热闹渐消,体力耗尽,没了沙沙树荫的遮挡,日头上来只觉口渴。
秦弘随轩辕荆坐在树下长椅消暑,长椅旁的小桌上置好了酥山,正冒着丝丝冷气。这一口酥山,冰爽浓香。
“陛下。”王卜见那酥山见底,又端上来一壶冒着冷气的凉饮:“老奴见陛下娘娘辛苦,怕酥山只是香甜而解不了口渴干燥。这荔枝雪饮清爽的很,陛下尝尝?”
轩辕荆却不等王卜为他倒上一杯,先接过来为秦弘斟了一杯,笑道:“这荔枝可是名贵,以冰浸镇过后加以糖水乳酪,比酥山更香甜可口,也解渴。”
秦弘见轩辕荆如此惊了神色,这番还有外人在他怎就给自己倒上了,一面赶紧接过:“臣妾惶恐,陛下亲自为臣妾斟饮。”
轩辕荆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即便是外人看来也当是自己宠爱妃子罢了,且看秦弘饮毕那开心的神情便只觉泛喜,比他自己喝了再好的都高兴,一身暑热烦躁看着秦弘如何都消了。
这围猎从开始到收尾,约着一场围猎下来五六个时辰有余。壶尽杯空,夕阳熹微,此前那些子弟带着一众随从从林中迎着斜阳走出,身后随从带着许多猎物,这位百件、那位百二十件、那位又猎得头熊…每个数字报出,那多得的子弟一副骄傲自溢,不及的子弟不禁垂头唏嘘。
一列大众依队归来,宫中灯火又起。御膳房紧着忙活了一日,待百官将士坐毕,轩辕荆牵着秦弘之手进殿,歌起舞动,编钟厚重音起,诉说着君王雄姿,气概磅礴。
桌台之上,咸鲜香气扑鼻,那许多猎物选了几个早被送过去了御膳房,一番烧制早已鲜香扑鼻。烧烤的油香与肉香和着香料之气迸发而出,肉质酥烂,配以小菜解腻,佳酿入口惹人垂涎,玉盘比之野味倒显新鲜不如了。
轩辕荆举杯:“今日狩猎所得实是欢欣,各家子弟与一众爱卿尽情享用,不必在乎礼节云云。”
百官应答:“谢陛下”,一阵欢声,觥筹交错。
而秦弘那边早被送过去了许多肉食小菜,听说是轩辕荆吩咐过去仔细剔除了骨头,又对着他喜爱的口味和怕热的体质仔细烹饪了一番,即便在这夏日里也不会因此而太过燥热上火。
一番嘉宾盛宴,一场动心围猎,只待月上柳梢头,酒盏尽空,歌舞声渐消,那殿上灯火熄了几分,这围猎之日才算结束了激动与疲累。
与这边大殿中欢声阑珊不同,皇城中的角落那边却是愁绪尽染。
宫苑中的那个角落里,即便凝芳宫灯火再未如从前般明亮,即便惹人烦恼的郑宜早已销声,却无论再来许多宫嫔,这月逸堂中却仍是一片清冷孤寂。
和温玉听着大殿中的欢声笑语,突然想起,那日被训斥的康才人自打被关了禁闭后便再无人想起她。那宫中于谁来讲已然是个冷宫,不会再有人想起来她,也不会再有人想去想起来她。
看着月色清冷,和温玉想着那秦贤妃此时定是那般欢乐的伴着帝王…明明初入宫时那么不受待见,和自己一般念着来日无所盼,怎么如今就得了如此待遇?
也是,和温玉心里知道,自己父亲不过个太史令哪里比得上人家的尚书?自己妹妹来选秀人家秦贤妃连一眼都没看上就刷掉了,这还不能说明什么?而自己不过因太后一句话进了宫,便再也没有然后了。这许多年不知将庭中石子数了多少遍,不知望尽了多少次花谢花开燕去燕来,宫中风云变幻宠辱不定,而自己仍旧是自己,在这僻静宫中,做一安静之人。
安静,安全,却满是孤寂。天空月圆,她步入庭中眺望着宫墙,若自己可走出这四方院落,获一知心人,成一圆满家,像秦贤妃和陛下那样,而非孤独终老…
奈何…却只有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