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乾渊将伤悲紧了又紧,在黑暗的小巷中喘了好一阵粗气,方抹干了泪水向宓府走去。
开门的下人将郑乾渊带了进去,院中还是空的,宓煜的棺椁还未送回,而屋中早布置起了白绢…耳边阵阵哀嚎,郑乾渊心中一番好容易才抑制而住的悲伤又被这哀哭唤起,眼眶红了又红。
可他而今时候必须振作,他与宓煜虽从未说过什么要做一辈子知己兄弟云云的话,然他们心里都知道,其实这些年下来当真知己情难灭。如今宓煜没了,他家里这老少妇孺的,自己无论如何都该照顾一二。
尽力忍回了泪水,郑乾渊慢慢走进了屋中,看着已然哭干了眼泪的老校尉与其夫人,轻轻站在了一旁。过了些许时候,郑乾渊平定了情感,蹲在老校尉膝前说道:“宓校尉和老夫人节哀吧…事实难料。陛下深感宓弟大义之举,赐谥号‘勇’,并加封定南将军,并以金万两慰您一家伤悲。”
“陛下圣恩,我儿在那边也…也…哎…”宓校尉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想着起来叩拜圣恩,可还未等站起便又跌在座上,郑乾渊急忙搀起以免宓校尉再受伤。
本这一路,郑乾渊也想着如何安慰这一家,可到了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他何尝不悲伤,何尝不想痛哭一场!他心中悲哀不止,也有着对这一家老小的愧疚。他们今后无依无靠,自己即便怎么帮衬也换不回宓煜的命了。
一炷香过去,两炷香燃尽,郑乾渊就这般站在屋中听着宓煜的父母一遍遍哭断肝肠,一遍遍唤起自己无尽的悲哀…直到将近清晨,姜潺采从屋中默默走出,对着郑乾渊行了一礼,道:“这事也还请辅国大将军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还请郑将军也保重。天不早了,将军早回吧”
这姜潺采虽也是一身缟素,卸去粉黛,可除了带着发红眼圈的双眼外看不出丝毫丧夫的悲哀。这句话说得冷静无比,她本长得严肃,如今这番更显清冷无情了几番。
郑乾渊心中一阵不快,虽说他们夫妻是指婚没什么感情,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丈夫没了怎么还能如此不悲伤?也真是无情。可对着这许多人,就算是看在宓煜的面子上也不能表现出,人家既然说了,自己也只施了个礼退出了。
这一夜郑乾渊都未归家,踏进家门的一刻东方已见了些许亮光。轩辕婵本因他一夜未归便已然着了急,这下又见他浑浑噩噩的回来,双眼通红遍布着血丝,头发都散乱了许多,脸上甚至带着些许灰尘。一下子着急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问了几遍才得知原因,一如霹雳一般愣在了那里,久久说不出话…
“这…这怎么…他不是前些日子还来了书信…”轩辕婵掩目而泣,泪水瞬时浸湿了手绢:“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就!那宓家如此该怎么办啊…”
夫妻俩悲泣了许久,一边小郑安一声啼哭将轩辕婵惊了一跳,急忙抱起哄了哄,对着郑乾渊又是一番嘱咐。告诉他这时候该去宫里看看有没有需要做的,去宓家陪陪那边,家里没什么事不必忧心。
郑乾渊好一番叹气,做到床边吻了下轩辕婵的额头,柔声问道:“夫人当真无事?”
轩辕婵拍了拍郑乾渊的胸口:“夫君不必担忧,如今那边要紧,这里你放心,还有我呢。”
得了轩辕婵安心,郑乾渊回去了宫中。这一次消息传遍了阖宫大殿,郑乾渊只觉所见之人莫不如此哀伤。今日是宓煜“到家”的日子,他想着去求个恩准能送宓煜最后一程,却没想到轩辕荆将秦弘也派了去,便就代表自己去告慰宓煜在天之灵。
灵堂中白烛摇摇,宓煜的父母抱着儿子的棺椁哭断了气,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前几月还满怀壮志的和他们说这一战自己是主将,定要得个漂亮的儿子,终是得了漂亮的一战,却永远终止在了这一战。
那小女儿宓婕还不知自己家发生了什么,吃着手指看着这一切,毫不知道自此而起自己再没了父亲…而姜潺采还是一般冷静,跪在棺椁前不置一词,像个外人一般看不出悲哀抑或其他情感。
秦弘上前好一番劝慰这老夫妻节哀,只也是看着姜潺采这番冷静确实不妥,心中一番唏嘘嘴上却也没说什么。想着该是指婚,想来可能没什么感情,也都是可怜。
这一番忙前忙后,前来哀悼的来了一波又一波,终归还是是到了起灵下葬的时辰,一行人陪着棺木慢慢走到了坟前。感念宓煜之德,轩辕荆命人将这陵墓修葺成了云屏山的样子,以纪念宓煜之武、以盼他在那个世界依旧可以一展英姿。
“时辰到,下葬——”
内监一声呼喊像个钩子一般死死刺破了郑乾渊的心,看着昔日知己而今归于尘土,那无尽的悲哀与愧疚又捏紧了自己的心,让他无法从这哀伤中逃出。一边秦弘虽说与宓煜交情不深,可这场面自己也无法不动容,想来自己预备着和宓煜说的那些话,永远无法说出了。
只内监这一声后,让人没有料到的是,这些天一直冷静的甚至没有表情的姜潺采看着棺椁被放入黄土的一瞬,霎时一声嚎叫便朝那墓坑中扑了过去!若非送葬的人赶紧拦下怕真要跟着一同去了。
姜潺采被拦下后泪流不止,死死抓着地下黄土,只想留住自己丈夫最后一刻。这些时日里自己坚持的冷静顷刻化为乌有,她不想失去丈夫,她不能接受这一切,可她还有公婆和孩子,面对旁人前来哀悼这家中也只能她来留着最后一分清醒…她不能在这时候失了冷静,她丈夫是将军,她也要这般坚强撑起这个家。
而今日这是她与丈夫最后的一刻,看着丈夫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她,这女子终还是没有把这份坚强坚持过去。手指被沙石刺出血液,姜潺采就这般跪在地上哀嚎的起不了身,想留着丈夫再一刻、再一辈子。
这一举动惊动了郑乾渊,惊动了秦弘,也惊动了在场所有人。他们都以为姜潺采与宓煜因为指婚而感情并不深,想来如此也不会太哀伤…可却不知这女人自打嫁进门的一刻便将全部心意给了宓煜,哪怕只是客气的相处心中也是快乐的。而今也将一切哀痛都埋进了心,坚强的撑起这个家。而今时今日,方知其哀伤心碎…
可黄土终究还是将这棺椁掩埋到了地下,昔日那豪言壮语的小将如今安静的睡在这里,一缕清魂带着少年意气,将彼岸花又点开了一朵。
一片片白绢、纸钱落了满地,人群渐渐散去,这凄冷空寂的陵墓中,只剩下郑乾渊和秦弘二人,静静看着立好的墓碑,和仓促修成的陵墓。
站了会子,想来心里平静了许多,郑乾渊拍了拍宓煜的墓碑:“宓弟终究还是先去做那潇洒闲人了,也不等郑某一步…你我初次见面便打了一架,往后也是几番争吵,想不到我们有一日也能这般安静的说说话,哈哈…”
郑乾渊又是一番苦笑,那笑比悲哀更加苦痛,低下头用那额头抵着墓碑,轻轻道:“宓弟的父母妻女,郑某会好好照顾,宓弟在那边安心吧。等出不了几十年,郑某也便去找你了,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喝一杯!”
郑乾渊就这般说了好一会,就像宓煜还在眼前一般和自己对饮,举起地上酒杯将其中烈酒浇在黄土之上,深深一拜,谢尽他二人前尘知己。
待天色渐黑,陵墓中寒风渐起,郑乾渊终摇了摇头从碑前离开,怨怪着若非自己未去,宓煜也不会如此。想来而今也可得胜而归向家里好生展示一番自己的能力,以后看着女儿出嫁,尽享天伦…可因着自己有私事,却将他落得如此下场;自己得了孩子,而他的孩子却没了父亲!怪着怪着郑乾渊举起手臂,“啪”一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秦弘瞧他还要再给自己一巴掌,急忙拉住他的手臂,急道:“此事该怪罪也是怪罪那发箭之人,郑将军这是做什么!这事谁也预料不到,且宓小将即便不在了,可在那头看着郑将军如此想来也定是不好受啊…此事与郑将军无关,郑将军切不要如此啊!”
那郑乾渊被秦弘死死拽着手臂,拉也拉不出,一阵啜泣后一把甩开了秦弘,重重跪在坟前,将整个身子叩伏在地,泪水浸湿泥土,郑重一语:“宓中郎!好走!”
寒风吹起了青烟,杯酒入土依旧散出阵阵浓烈,日落月起,黄土一抔终是送走了这曾经少年。
待看着郑乾渊安稳回了家后秦弘方回了宫,这一夜对着轩辕荆,瞧着烛火依旧,却不知该所言何。悲伤虽大可也是其次,如今朝中一下损失了一位得力人才,那郑乾渊又有些一蹶不振,武将一时没一人能担起个大梁。
想来新来的几个小将抵个一时没问题,可万一当真出了事他们毕竟没有郑乾渊那般经验,也是难办。瞧着轩辕荆蹙眉不展想着武将补充之事,秦弘看了也是着急。可如今也只能盼着郑乾渊快些从哀伤中走出,尽早回到从前那个他。
又是近一夜的不眠,眼看着快到了早朝时间,秦弘取了轩辕荆的朝服,轻轻吻了他额头一瞬:“陶陶松些心,先去上早朝。我尽力也做些事,早晚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