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来陆瞻这番话,越听越乱!轩辕荆索性拍了拍衣服预备离开。临走时回头一看,嗔怪道:“以后还是注意着点,要不别人总叫你怪人!”
陆瞻随口“哼”了一声,却一如往常。这些听得习惯了,对此类话语直接过滤不计,任凭别人说他怎么奇怪、怎么无礼、怎么荒唐,皆是风轻云淡,随着一股烟气拨散开来。也正是如此,他才自归京后保得家中众人安稳一世。
从前他还不被叫做怪人的时候,别人都说他那么聪慧,定有出息,甚至连先帝都那么说!可后来呢?一家人被囚禁在偏远之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好容易回来了,安稳了,他宁可当个怪人,也不想再经历从前。
不过想来轩辕荆对他的好,还特意给自己一家接回来,特意给了自己这样一个“闲职”,说是占星,说白了无非就是养在宫里余生过个好日子。陆瞻不是个知恩不图报的人,也不是像他表现的那番放任之人。如今看着轩辕荆这样,心里也有些难受,他对所有人所有事都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对轩辕荆不行!
若非当日轩辕荆记起了他,只怕这一家就真要死在那边了!陆瞻不愿去回忆那段日子,家中好歹也是个诸侯王,怎么就被个那样的宫妃弄到如此地步!当年家里父亲不受待见,怎也被那女人欺负到如此!
于是念着轩辕荆一份兄长的情意,陆瞻也算尽心。回来后再不出这高阁一步,谁人想见都不可得见,只怕耽误了轩辕荆的路,也怕再将自家引入漩涡。故而即便改了名姓,便也这样接受了。
趴在窗边瞧着轩辕荆出了观苍阁,陆瞻畅快的伸了个懒腰,满是慵懒的自语道:“想来多年未出关的轩辕湛,如今也要重出江湖了!”
陆瞻说话还算算数,当时说自己去会会秦弘,过了两天当真找了件体面的衣服出了观苍阁。一番梳洗打扮,穿了立立正正的衣服,配上发冠,将长发一束,也是个翩翩公子!
穿得后还在那铜镜子前照了好一番,颇为自满的笑了笑:“想来我也是如此漂亮之人!当真可赞可赞!”言罢伸手拿了件大氅,再将那白玉烟管好生别在了腰带之中,便寻着筠茗宫而去了。
他这一路可不顺畅。太久没有出来的小少爷,走几步就觉得疲惫,才觉这皇宫怎的如此之大!小时候入宫时候满皇宫跑也没觉得疲累,如今是不是又扩大了几分?怎么就累了…
不仅是如此,还因着根本不知道筠茗宫所在,一出门简直摸不着头脑。这一下闯到了翰墨斋院子、那一下又进了从前凝芳宫的地界!不知道怎么进了御花园的小园子,看着仍旧青葱的松枝,一时欣赏了起来,过了几刻方想起来自己的目的为何。
因着打了几个圈子,兜兜转转也找不到这个什么筠茗宫,陆瞻只好拉了个宫人,一连几个宫人问过去,好一番打听才得知了那宫室大概所在。若说他和轩辕荆怎么插科打诨,对着别人说话就显出几分不自然…
终是看得了筠茗宫的牌匾,陆瞻已然气喘吁吁。弯下腰扶着膝盖喘了又喘,心道着若非为了他轩辕荆,本公子才不会出来呢!还和那许多人说了许多话,还得和这个什么秦贤妃说话…累煞我也!
筠茗宫外翠竹消了几分,上次轩辕荆吩咐后院子可算是回到了从前的干净清朗,加之也还在晌午未到,日头照下来,也添了许多生气与暖意。陆瞻正远远瞧着宫院里的白菊,一旁小宫人没见过他,以为是陛下上次生气,这次派人来惩处他们照顾不周的,一副惊恐的样子怯怯上前,问其来意。
“哦…哦…我啊…”陆瞻收回了眼,轻轻答道:“你去和你家主子说,观苍阁的陆瞻来访。”
宫人禀后不久,陆瞻便跟着进了去。这一进屋,一瞬便觉出这秦贤妃之与众不同!
想来上次轩辕荆吩咐后,宫人将这屋里屋外尽然打扫了一遍,秦弘也怕轩辕荆再突然来看着如此担心,便也刻意的维持着这干净的样子:书架排排书籍按次序摆放,桌上茶壶中散出淡淡茗香,整个屋中若有若无一股清新的丁香之气让来者尽然放松。
陆瞻没去过女人家的闺房,可他去过他母亲的房间,那里也不像这般!有那么多的书、那么多典籍,棋盘上摆着棋子,架子上放着琴箫,墙壁尽是兰草书画…再看窗外那排排翠竹,想来等春夏之时定然爽朗!
一个妃子的屋子如此清雅,到更像个书香公子的屋子。陆瞻心里不由一叹,怪不得轩辕荆喜欢呢?也怪不得这秦家能如此纵横百年,想来家里闺中的女子都如此,更何况可入仕的男子了呢?
却见那边的秦贤妃,骨骼棱角分明,虽是周身有一丝疲惫阴郁笼罩,可却也是穿着得体,捡起精神来对着自己施了礼。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呵护规格礼制,妥当得很。
这边秦弘看着陆瞻眼生,却在心里也能算出个一二。这来人一派穿着,虽说华贵但放任的很!那面料即便是王侯都甚少拥有,而进宫更是要着朝服而来,这人却自在的很。腰中还别了个烟管,上好的白玉镶着金。
秦弘忆起,轩辕荆说过他有个弟弟,因着母亲不喜欢而一家被送到了别处…秦萧也曾提到过一次。后来轩辕荆将这人接回,安置到了宫中哪个地方。如今看这小子面貌翩翩,不是个受过苦的样子,一身衣服比起自己的当职更是不衬,想来就是他了。
秦弘挥了挥手让屋中伺候的退了出去,对着陆瞻勉强笑了下:“不知小王爷到这来,可有什么事?”
陆瞻头次听有人这么叫自己,很是新奇,却也佩服这秦贤妃怎么一眼便看出了自己的身份。正想问个缘由,转念一想,他什么不知道?都能一面参国事一面理后宫,如此智慧看出自己的身份又有何难?索性又将这疑问憋了回去。
由此便对着秦弘回了礼,说道:“既然娘娘都能瞧出我陆瞻的身份,那便也直说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我那个陛下堂哥!”
看着秦弘那一派模样,陆瞻也放松了几分,即便对着的是外人说话也尽力忍住没有紧张,又道:“娘娘不知道,那个陛下啊,总也是那个样子,总是看不清别人心里想着什么…可他心里也还是好的,娘娘如此恩宠,要是真有什么话,与其如此憋着渐渐离了感情,不如说通了为好。”
秦弘听这话,也没做什么言语。自己的这些事若真是和轩辕荆说了,他会如何?杀了自己,还是就此分散再无情意?这种事情,到了最后,无论是哪条路都终究是悲剧。轩辕荆本就对自己的位子分外看重,如此之事不怪不在意才真是出了奇。
藏在心里这么个随时点爆的火药桶,秦弘憋在心里怎么可能好受!他也想就那么和轩辕荆说了,但这口没法开,这真相也不能公之于众。于他而言,哪怕就此和轩辕荆两心相离,也总好过真相被捅破。
只是对面陆瞻,看着秦弘一脸凝重的强笑着,那样子实在难受。伸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几口喝了进去,清了清嗓子又道:“瞧着娘娘这样子,定不是个什么好事…娘娘不愿说,我也不问了,那是你的私事,我管不着。只是娘娘这般,想来这事…和陛下有关?”
秦弘周身一颤,旋即咳了几声,连连摆手:“无事无事,不过自己的一些不入流不值得说的小事,小王爷自无需打探…”
“哼…这样啊…”陆瞻斜了斜眼,慢慢站起,笑了笑:“既然这样那我就走了,娘娘好生照看好自己吧。我那个陛下堂哥啊,很是珍惜你呢!”
走到门外,秦弘刚刚想松口气,却不料那陆瞻又回了头:“门外翠竹那么好,干嘛让它们枯了呢?娘娘若是不喜欢自可以让给我,只是别白瞎了。”可把秦弘吓了一跳。
来客走了,屋中人心思却还是不得解。秦弘长叹一声,想来连这小王爷都出动了,轩辕荆定然已经是察觉出几番不对了,自己若仍旧这样下去,就算隐瞒也瞒不了什么了。倒不如悄悄去和太后摊了牌,说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让她死心。
可这谈何容易,他即便说了太后怕也还是那样。而今何去何从,秦弘心里没有底子,连走一步看一步都不敢迈出一步,更别说让他去见轩辕荆。甚至想起他来,秦弘都能总不自觉想到事情败露,轩辕荆那种失望悲伤的神情,实在可怕。
这边愁思满满,陆瞻那里却乐得自在,等着好戏上场。想来方才秦贤妃那种表情,这事定然是和轩辕荆有关了!可陆瞻才不会告诉轩辕荆,他不过是个局外人,不过是个看客,至于接下来的戏如何演就不是他的事了。
这走着走着,陆瞻想自己好不容易出来溜达一趟,想来方才看的松枝不错,便又折回到了御花园,在那松树底下好一阵赞叹不止。
正看的好,陆瞻突然听得身后一阵娇媚之语:“那里谁家的人?怎的连个朝服都没有就在这里闲逛?这地方也是你们这种人来的?看着本宫也不知行个礼,果然放肆!”
宫中的湛娴舒不认识这陆瞻,陆瞻也不知这是哪位妃子。但这话一出,却惹得他一阵大笑。直到笑够了,方拍了拍大腿,上前道:“这位娘娘,这说话啊可是得小心点!要说这诺达的地界我是不愿意去,若我愿意哪里去不了?再说行不行礼,本公子除天地爹娘,还未曾向谁行礼过!陛下都不曾要求,娘娘算是个什么?”
不顾那湛娴舒如何反应,反正陆瞻这里过了嘴瘾便得了。他瞧着宫人问个路紧张的磕磕巴巴,过嘴瘾的时候倒是连珠一般字字清晰,让那湛娴舒一时不知他为何人而心中很是疑虑。
过了嘴瘾,看了松枝,又可以等着看戏!陆瞻这一日可当真是得了乐子。想来可知,筠茗宫定还是那一派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