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梦境太过真实,至于连那疼痛与血腥气都犹然在前,使得秦弘好一阵都没有走出方才的恐惧。直到外头双儿听得屋中一声呼喊,以为生了什么事,这才急匆匆跑了进来。
看着秦弘瞪着眼睛定定坐在床榻之上,满头汗水,一脸恐惧的喘着气,双儿急忙走过去一问:“主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如此…”
这一问,秦弘看了窗外好一会,外头看来距离黄昏还有好一阵时辰,急忙转过头盯着双儿问道:“外头没事?你们还都在?”
“在…在啊…”双儿一时摸不着头脑,也不知秦弘问的到底是谁,眨了眨眼:“下头的在外面扫院子呢,还有些去厨房忙活了,娘娘找他们?”
秦弘一听,紧忙再问:“父亲他们呢?他们可有事?”
“老爷?老爷这会应该回府了啊。没听说有什么事发生…您到底是怎么了…”双儿看着秦弘那样子很是奇怪,一头大汗,眼神中透出的尽是惊恐,怕不是这些日子被这些事弄傻了…
听了这些,发觉屋子外头隐隐传出些扫地声,想来是没什么事。秦弘这才出了口气,好生抚了抚“咚咚”跳动的胸口,摇了摇头道:“无事,无事,做了个噩梦罢了。劳你担心了…”
“没事就好。”双儿取过了个小手炉放在了秦弘一边,笑了笑:“您别因着这许多事痴傻了,还是放宽心些好。奴婢去给您寻点安神的药,这里就先不扰您了,您再休息休息吧。”
看着双儿慢慢退下,秦弘深深吸了口气,紧紧握了握手中小暖炉。
环视一圈,这筠茗宫还是那个熟悉的筠茗宫,小丫头们在外头偶尔传出说闹的声音,窗纱随着屋中的升腾的炉火气慢慢浮动,屋中仍是弥散着熟悉的丁香之气,让他闻了很是安心。
想来是午睡时心神不宁,一时做了噩梦。秦弘看向方才梦中从手里掉落的书卷,定是被这东西一砸,梦里便觉出了疼痛…也该是近来自己想的太多,这些东西缠在身边久久不散,以至于入了梦!
连那被隐在屋中的小王爷都出动了,自己不可再这般了!秦弘使劲敲了敲头,让自己尽快从这梦中和颓废中走出,想着这一两天无论如何都要去和太后摊个牌,然后去找轩辕荆说自己已然痊愈。
想到这,秦弘攥紧了拳头,暗道:就算以死相逼,我也得把这事给它瞒下来!定不可露出一丝风声!若是外头有了别的耳朵,定让他永远张不开那张嘴!
这里想的正好,秦弘却突然听得院子里有小宫人来报:“娘娘,太后娘娘来了。”
真是害怕什么来什么…不过想来既然要摊牌,便就借着机会来吧。是好是坏,能成能败,终归还是要面对。
秦弘起了身,将头发捋了捋,换了身立正的衣服,去了前堂瞧着秦琅深深一拜,将一口气提到胸口,就等着机会来到,把凡事所想一并说了。同意与否,自己都是拒绝的,都是决绝的。
秦琅挥了挥手让一众退下,又到了秦弘最为紧张与恐惧的时刻——与秦琅单独共处。要说得知了自己的亲生母亲竟是当朝太后,而自己还有机会登上天子之位,怕是凭谁都能乐上天,连做梦怕是都要笑醒!
可秦弘毕竟不耻于做这谋朝篡位的事,再来对这些长辈们如此欺瞒自己,使自己与轩辕荆站到了这番对立的面很是厌恶。故而对这太后母亲更是明面上显出了十二分抗拒,那话中虽还是恭敬的,可眼神中却总有几分排斥。
“哀家听说,这些日子你都不太好?”秦琅瞧着眼前秦弘苍白的脸,那额头还隐隐渗出汗水,较之前一次见又消瘦了许多。自己是他的亲娘,心里总也是有些担忧与难受…
听了这话,秦弘未得直视过秦琅去,只淡淡说了句:“有您的好主意在,又如何能使己身安稳呢?好在,病的不深,太后若当真体恤,求放个生路吧…”
秦琅方才拿起桌上的茶盏,这话入耳便一下撂了茶盏,怒火瞬时冲了头。再看秦弘那个眼神,算是什么意思!要说她疼惜秦弘如今这样子是真,可看着自己如此计划败在这个小子身上也真是生气。
茶盏的声音清脆,秦琅的眼神盯得紧,秦弘自然都是知道。想来当真是一家人,先帝轩辕锦是这个臭脾气,他的皇后执拗起来也是这般,连着这孩子也是一样。真要是什么事不想做了,任你怎么拽也不能给拽过来。秦琅想来也知道了这点,看着秦弘这般,换了个哀求的口气:“皇儿这么说母后该有多伤心,母后做了这么多不还是为你好?不还是想着让正主回到那皇位上?皇儿就算替这老妇和这秦家想想啊…”
“哼,替您和家族?”秦弘冷笑一声:“您是为了自己儿子好,还是为报曾经的仇恨,您比谁都知道。”
看着秦琅那愤怒的眼神,秦弘摇了摇头:“您让我换您一声娘,可天下的娘又有几个如此逼迫儿子做这般错事的呢?想来这事过去了这么多年,您为什么就不肯放下呢?若说陛下,无论他是不是您亲儿子,您都是太后,又何苦因着他母亲的过错来惩罚他呢…那华太妃而今走了这么多年,尸骨都归于尘土了,您贵为太后,陛下的嫡母,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呢?不肯放过您儿子呢!”
秦弘这话越说越激烈,神情愈发激动,把座上秦琅听得火冒三丈,越发觉得自己对着的人怎么如此不孝!听秦弘这一番激烈陈词过后,未等他反应过来,秦琅猛地起身,反手就给秦弘脸上了一个巴掌!
啪!
这一声干脆利索,秦弘脸上瞬间红了一大片,秦琅下了狠手,连着秦弘的嘴角都微微渗出了血丝。
一巴掌下去,秦琅站在那里喘着粗气,眼中充满泪水。却瞧着秦弘依旧是那个没什么的表情的表情,冷冷站在原地,不说捂过脸,也不说争辩的一二。想来估计会有这一顿打,秦弘早早便做好了准备,若真是一巴掌就能了结的,他倒还高兴了呢。
“不孝啊…不孝子啊!”秦琅气的浑身发抖,此前那番安慰劝说都再不顾,伸手死死指着秦弘骂道:“哀家还以为你是个什么心性呢…想不到这么没出息!哀家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个好赖不听的东西…枉费哀家几十年的期待!”
秦琅骂累了,拭了拭眼中泪水,朝门外走去,临到了门转头恶狠狠训道:“别以为这事因着这一巴掌就算了,哀家告诉你,哀家那几十年的屈辱与痛苦是他轩辕荆母子怎么也赎不过的!哀家再给你三天宽限时间,若你还执意如此,就等着到时候哀家的人给你拥上皇位吧!到那个时候,怕是你想保他都保不住了…”
“太后!不可…”秦弘听了这话急忙转过身,脚下却和灌了铅一般迈不动,丝毫止不住秦琅远走的脚步。看着秦琅消失在眼中,秦弘这才知道,事情远远没有自己所预料的那么好解决——
他把秦琅想的太简单,他本以为秦琅听了自己几番拒绝后,能听听自己的话,一点也好,只要能把这事止在他们这里,自己挨挨打、受受骂都不算什么。他想着这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连轩辕荆的母亲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怎么都该放下了…
可他却不料,秦琅对此事如此执着。这太后此前受了那许多侮辱,那许多不快…出身名门、身为中宫皇后,却连结发夫君的一点喜欢都没有,一点权力都不曾有过,凤印如同虚无一般!
一个女子,盼着孩子的出生,最后却以这样的结果终结。每每想起曾经那些事,都如同一把把利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让她血泪交织。那股恨意随着时间愈发强烈,那计划定然也不肯放弃分毫。好不容易看着秦弘按着自己所想的那样长大,按着自己计划中的那样拉拢了许多的臣子,按着所想的那样能一步步走向目的…
她怎么会因为秦弘的一句话,因为秦弘对轩辕荆的一点感情而轻易放手?见惯了宫中争斗,她向来不是个那般忍让、好心的女子。
可这些秦弘不知道,秦弘做的那许多只是因为他想帮轩辕荆,对自己身处一步步的计划毫不知情,却已然成了其中一步棋子;如今想后悔,已然追悔莫及。
本想着今日说什么都要摊牌,都要表明自己的决心,可看着秦琅这般,秦弘知道这事情不可能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温和的解决了…既然自己已然成为了一步棋,干脆就着这棋盘,杀出一条路。
他心里知道,无论当初自己做的这些是不是无意为之,都定然是伤了轩辕荆许多。且他心里总有种预感,总感觉他和轩辕荆之间怕是会有个鸿沟去跨越,能否跨越就在自己如何解决…
“既然还给我留了三天时间,用这三天去给他最后留个念想吧。”秦弘苦苦一笑,凭着眼中渗出泪水,攥了攥拳,默默道:“哪怕到时候,能想起我一点呢?也不枉我和他这七个年头的相处了…也不枉当初我与他那一面相识了。只消他还好着,我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