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悠起床的第一件事是趴在镜子上盯着自己猛看,左揉揉脸右揉揉脸,对于一张看了二十多年毫无新意的脸,她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咳咳,看什么呢,着魔了似的。”云妈妈好奇地问道。
“妈妈,我昨天才发现这个世界是疯狂的。”
“嗯?”昨晚回来云悠就不对劲,虽然直觉告诉云妈妈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肯定与马天有关,马天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心里多大点事,人精的云妈妈还是看得出来的。
“果然是不疯魔不成活啊。”云悠仰脸四十五度忧伤地望着天花板。
“呸!快打电话叫你老子回家吃饭!”
话说云爸爸那是左等右等就等着张裕回来陪他过过围棋瘾,结果是事与愿违,带回来个不省心的姑娘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就算了,没留几天呢就拍拍屁股去西安工作了,再想想他家宝贝女儿过几天也要去西安上大学了,家里又要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了,云爸爸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于是乎这几天为了调节心情天天跑去老年活动中心逮着棋友磨时间,这不,天天还要云妈妈再三催促才肯回家。
这刚一进门,云爸爸就一脸喜气。
“怎么了,老爸,赢棋了?”云悠不解。
“就小区里那几个老家伙的水平还不够我看的呢。”云爸爸得意洋洋。
“那怎么了?”
云爸爸大声宣布,“我收徒弟啦!”
“额?谁啊?”云悠有不好的预感。
“隔壁的小马呀,人家说了很佩服我的棋艺,要拜我为师。”
“什么?你答应了?!”
“当然!”
云悠急得直跺脚,“那怎么行!不可以!我不同意!”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别胡闹。”
云悠向老妈求助,“老妈你看老爸呀”
云妈妈笑眯眯地说道:“这不是挺好,你爸爸也闲不下来,寒假就找点事情给他做也好,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你不同意呢?”
云悠欲哭无泪,马天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云妈妈哼着小调离开了,以前的话她也许不会这样做,毕竟不想白费了别家孩子的一番心意,但现在不同了,张裕身边的舒雪总要有人平衡下,才能让张裕产生危机感,虽然觉得有些抱歉,可为了自家女儿也只能这样了。
马天每天定点定时风雨无阻出现在云悠家里,而云悠每天也总是很凑巧地出去散步或者睡午觉了,马天仍是满面春风的,好像真的是单纯地想要学好围棋,云爸爸对马天这个学生还是很满意的,虽然悟性不如张裕,但刻苦专注,谦虚勤奋,似乎要稳稳地压住张裕在云爸爸心里的位置,云妈妈暗暗赞许,耐心十足啊,要不是有阿裕,马天这个女婿她还是很喜欢的。
云悠那个纠结啊,一方面还在想着怎么弥补那晚的后果,阿裕已经五六天没联系自己了,就算自己主动联系他,也是很冷淡。另一方面她对于马天高频率的出现很头疼,而自家父母大有临场倒戈要撮合自己和马天的样子。总之,最近云悠比较烦。
马天在路口堵住云悠的时候,小丫头一脸有苦难言的搞笑表情,马天心里偷着乐,知道对于那晚的表白,这小丫头并不是没有感觉没有想法的。爱情是没有先来后到的,所以张裕的出现而后顺理成章和云悠在一起,马天从来都不觉得这部爱情故事里的男主角该是他,但这并不代表爱情不可以靠后天的努力得到,他自认为不比张裕逊色,尤其是那晚他装醉酒,看着云悠接电话时的气愤委屈,他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那么为什么不可以为了自己的爱情拼一把呢,从云家二老的态度里马天也感觉地到,他们想要张裕做内定女婿的想法也并不是不可动摇的了。
“啊呀,真是巧。”云悠干笑着挥了挥爪子。
“不巧,我是专门等你的。”
“额,辛苦了。”
马天露出八颗锃亮的牙齿,“散步散累了吗?我们一起回去吧。”
生怕他提起那晚的事情,云悠后退两步,“我还不累,准备再逛逛再逛逛,嘿嘿,你先回去吧。”
“那我陪你一起吧。”
马天不给云悠说话的机会,迈步从云悠身旁走过,云悠咬着下唇,犹豫是趁着他没回头不注意撒丫子跑走还是和他一起散步,前方的马天仿佛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静静地走着,云悠知道,这是马天在给自己选择的机会。
“哎,算了,不就是散个步么,又不是去抢银行。”云悠小跑跟上马天。
听到后方急促的小跑声,马天嘴角不可察觉地勾起了一丝弧度。
马天一路上很沉默,习惯了他喋喋不休,忽然不说话了,云悠觉得非常不适应,她可是为这一刻私下里打了不少草稿,不伤人又委婉的,甚至还打了电话给王洁,可这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个寒假都怪怪的,打电话给她要么没人接要么就兴致缺缺的。
马天带着云悠走过了他们一起上过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偶尔会说些那时候的趣事,但云悠多半是不记得了,能记起来的也是不完整的,马天大呼,“你是属金鱼的啊!”
云悠拍拍脸,“人家皮肤哪有这么滑。”
“……”
马天今天散步的主题好像叫回忆之路,云悠心里默默地想,就在她觉得应该快结束时,他们拐进了一条路,两旁粗壮的樟树很眼熟,左前方有一座安静的小花园,三四个小不点在嬉闹,马天停下脚步看得很认真,眼里含着股别样的柔情,云悠指着那些个矮挫搓的小身影说道:“恋童癖是不对的。”
马天愕然,“我是那么重口味的人吗?”
“难道里面有你的私生子?小孩的妈妈是谁?”
马天额角抽搐,“我小孩的妈妈还不肯和我在一起呢。”
不好,踩到地雷了,云悠立刻调转话题,“走了这长时间好累啊,马天,我们回去吧。”
云悠的眼睛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忆,没有留恋,干净纯粹地像是一块剔透的水晶,马天心里不可遏制地产生了失落与怨气,他拉住要离去的云悠,“你也不记得这里了吗?”
相互追逐的孩子,一不小心扑到了云悠腿上,云悠笑着把小孩子拉起来拍拍他身上的灰,刮了下他的小鼻子,“下次小心些。”
小孩子甜甜一笑,“谢谢姐姐。”再瞥了眼云悠身边的马天,人小鬼大地说道:“姐姐,你男朋友真帅!”然后一溜烟跑走了。
云悠眼底的笑意在转身面对马天时沉寂了下来,“马天,我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愿意记得。”
“为了张裕你一定要这样做吗?我可以比张裕做得更好,比张裕对你更好!”
“这不是做得好不好,或者是对我好不好的问题,马天,我要的是爱人,而不是保姆,你只是这些年习惯性的把目光逗留在我身上,其实你心里明白,我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你宁愿这样说也不愿意承认我对你的心意吗?”
“……也许,是我当初错了。”
马天的目光投向花园中央的喷泉,深邃感伤,“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个公园见面的场景吗?”
“……”云悠保持沉默。
马天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的父亲抛下我和妈妈后,妈妈天天在房间里哭,我就一个人躲在这座小公园里,站在喷泉下,望着高高的水流涌向天空,然后带着金色的光茫落下,我想那样的离去方式真是很漂亮,对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想法一定很奇怪很恐怖吧,我当时就想要么就让我像这样离去,要么让我有活下去的希望吧,然后我看到了你,在喷泉的另一边苦着脸拿着小提琴,你瞪着我,气呼呼地,特别可爱,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你出现在那里,你就问我能不能当你的观众,我想大概是上天真的听到了我的愿望。”
云悠随着马天的讲述也陷入了回忆里,“我不知道你当时遇到了那样的事情。”
“其实,那一天我很开心,特别是你气急败坏的时候,虽然你拉得小提琴不是一般的难听。”
云悠面露尴尬。
“你看,其实你还记得。”
远处的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气里飘荡,微风拂过人的心田,云悠把碎发拂到耳后,惆怅地说道:“马天,那是我们还小,很多事情是不能这样轻易决定的。”
“你当时走的时候,我忘了问你的名字,后来你搬到了我的隔壁,我想这大概就是缘分。”
“马天,够了。”
马天悲伤地笑了,“即使是这样的相遇也比不上张裕的存在,我很傻吧。”
“你知道阿裕为什么会来我家吗?”
马天摇头。
“阿裕的父母死后的很长时间,他都辗转在不同的亲戚家,他的那些所谓的亲人都把他当成麻烦和垃圾,他们都说他是个没有心的孩子,车祸只存活了阿裕一个,但他却忘记了父母的样子,爸爸也是托人找了他很久才知道他在乡下的婶婶家,当他来到我家时,他穿着破旧的衣服,没有任何的喜悦和动容,好像天经地义应该这样,我那时很讨厌他,但不管你怎么对他,他都是不冷不淡不咸不热,哪怕你扯烂他的新衣服把他锁在房间里,阿裕很少说话,都是很安静很安静地坐在那里,他喜欢画画,他的手指很漂亮,还喜欢拉小提琴,乐曲非常美,我当时已经学了一年的小提琴可是拉得还是很难听,所以我很不服气,但越是相处你就越心疼他。”
马天烦躁地踢了下地面,表情阴郁。
“阿裕不是冷漠无情而是不敢对身边的人和物产生依托感与信任感,他防备着别人的进入,也防备着自己闯入别人的世界,这样就能在被抛弃时不受伤害。马天,你对我是依恋和向往的话,那我就是想保护阿裕,我不知道需要努力多久才能真的走进阿裕的内心,但我一直在努力,所以我不会改变心意,因为我不放心他是不是还会受到别人的伤害。”
“没看出来你在保护他,倒是一直给他找麻烦让他保护你。”
“笨!不知道迂回政策啊,我是在循序渐进。”
马天笑得很无力,“那就是说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不会动心是吧。”
云悠指指自己心脏的位置,“我的心不大,装一个人就够了,如果要装下另外一个,要么我死,要么心里的人死。”
“说得真绝啊,云悠。”
“我一直都是很自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