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后院铺了许多方形黑砖,黑砖上此时已落了白雪。风驻了,下雪时总比平常时稍微暖和一些。小张爷并何胖子觉得鼻子下就是一阵臭味,那臭气没有被冷空气冻住,那是警察局养的狼狗并些鸡鸭的屎尿臭气。就在这之中,它们还有个新邻居,既是那白鹿。

小张爷他们叫适才那小警察领着往院子一处平房里走。他们还未进门便听得一阵阵狗吠。那狗吠大概是觉察到“不吃肉”到了,跟着叫得愈加起劲。“不吃肉”跟着也盯视着群狗,它虽小心谨慎却也知道笼子那些虎视眈眈的“远房亲戚”根本出不来,不会造成什么威胁。

而就在群狗之中一间单独的笼子,人们瞅见的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白鹿。

小张爷曾以为它与白鹿娘娘一样,只是身上的皮毛涂了白面粉子,却不想原来它倒真是天生白毛。

“小张爷啊,您瞅瞅,通体白皮毛,的确罕见。若是将它卖在市面上,可得换几块大洋了吧?”那警察道。

“嗨,你小子比我还贪财!”何胖子笑着道。

“传闻出了咱们民国一直往南边走,有老虎也是通体白色。其实啊,这就跟人通体白色一样,连眼睫毛都是白的。”小张爷解释道。

“哦……我还当这是头神鹿呢。”小警察复又道。

跟着小张爷往前走近,隔着一道铁栅栏门,小张爷就觉得这头鹿浑身打颤,时不时就往地上跪一下,见了人并不惊慌也不亲近。

“您这狼不会像吃了它吧?”那警察问道。原来“不吃肉”忽地就龇牙咧嘴,低低沉身叫着。

小张爷赶紧躬身猫腰道:“怎么了,小子?”

那“不吃肉”就瞅着小张爷,嘴下似是呜呜响动。跟着小张爷就点了点头。

何胖子知道不对劲,“怎么了?”

“是一种悲郁之气。”小张爷道,“这小子嗅到了这白鹿身上有股子动物特有的悲郁之气。”

“悲郁之气?这是个啥?”何胖子问道。

小警察瞅着那白鹿,又看看那狼,他因为怕被狼咬到,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要放了它!”小张爷不作解释,只是坚定地说道。

“放……放了它?”那小警察说道,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听我的没错。”小张爷再次肯定地说道。

“我说,张爷,这鹿到底跟咱家‘不吃肉’说了啥了?”何胖子也不明白其中到底怎么了,“这个悲郁之气到底是啥?”

“你们看那些狗,”小张爷一划指了指旁边的那些狼狗,皆是黑背健硕的家伙,“看看它们如何?”

何胖子与小警察环视那些狼狗,小警察道:“没啥啊,这帮子畜生向来如此。我说小张爷,您意思是这动物被锁在笼子里是以就觉得悲郁了?可这狼狗不一直都这样吗?”

小张爷摇了摇头,“我要说的就是这些狼狗没有悲郁之气。所谓悲郁之气不是指普通的悲伤。说白了,就是因为动物不会说话,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悲戚伤感郁结。你们听过吧,牛羊待宰前有的会将眼泪含在眼圈中,知道为啥不?就是因为它们都是悲郁之气。而一般被囚在笼子中,叫主子打了,这些其实都不会带来那么深重的痛苦,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悲郁之气。这悲郁之气可狠多了!”

“那嘛会带来这种气啊?”何胖子道,“你不会兽语嘛,跟它说说啊。”

“对啊,说说。”小警察跟着道。

小张爷瞅着那白鹿的双眼,那对招子里果真带着灵气。鹿的招子是葡萄般的大黑瞳仁。小张爷瞅着瞳仁,忽地开口道:“你……为什么难过?”

那鹿舔了舔嘴唇,并没有发声。小张爷却跟着点了点头,复又道:“我放你出去……你可以带我去找他?”

那白鹿仍旧只是炸了眨眼,复又以舌头舔下鼻子。

小张爷沉吸一口气,对小警察道:“开笼子。”

“啥?”那小警察摇了摇头,显然不肯答应,“谭队长可不同意。这是留着做呈堂证供的,岂能说放就放。不是……小张爷啊,我一个小警察,比臭脚巡都高级不了多少的小角色,您叫我放了白鹿也太难为我了。”他跟着一挠自己的后脑勺又道,“这个……小张爷,我还有个好奇地方……我看光您说话了,那白鹿连个音儿都没出,怎么您就听明白了?”

何胖子似是个代言人,他向前一挺身子道:“这事儿啊,你大概也听小张爷的名号。我们小张爷能言兽语,可从来没有人说过这些动物能说人话吧?要是动物能说人话了,那不成了精变了妖?是以,小张爷不用动物发声,靠着是这儿。”小张爷单指往左胸一点,正是自己的心口位置。

那小警察并不明白,然而他知道整个天津卫都佩服小张爷的本事,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见小张爷一手捉住铁栅栏门锁处,只低声道:“开门。”

那小警察还是犹豫不决,他忽地想起家中老婆养过一只狗走丢了。过两天狗走回来时却折了条腿。狗倒不是什么好狗,然而小警察却因为与接壁的邻居不睦,他将狗腿折了的事儿归咎于那邻里,若是可以借小张爷的本事知道是那邻居打折了狗腿自然就要找他赔上一块两块钱。

他正打算将此事做筹码,要求小张爷能够帮自己这个忙便同意放了白鹿。可不待自己开口,却听身后的门传来个声音——“开嘛门,为嘛开门!谁让你们开门!”

众人回头去看,见谭先英披了身裘皮大氅,正兀自掸去上面落下的雪花。

“哦,谭队长,把这白鹿放了。它会带我们去找那丁绪辰。”小张爷对谭先英道。

“你疯了?放了它,它不就跑了?你真当它是条神鹿啊?”谭先英复又道,“我让你们进来就是让那尼姑闭嘴,一个劲儿叫着说要为白鹿。还喂嘛药丸子,谁有药丸子?张永庆不死了嘛。”

小警察跟着凑到谭先英旁道:“谭队长,小张爷说了,这白鹿身上有股子不一般的悲郁之气。比那些锁在这里的狼狗狠的多了。”

“呸!你懂的嘛啊,你跟这儿胡咧咧。”谭先英道,他复又看向小张爷道,“你说的嘛意思?嘛悲郁之气?”

小张爷跟着沉了沉道:“丁绪辰捉了它的孩子。”小张爷语罢,又望向那白鹿,那对招子似是果然噙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