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不能,你不能,不能这,这样,样做啊!你可以远走天涯海角、远走高飞,有了快活自由,可可,是,可是,小姐,你不能就这样撇下姨娘和三小姐的死活不顾啊!她们是您在这个世上的唯一的至亲啊!小姐,奴婢求你、请你三思啊,小姐,奴婢求你了,奴婢会陪小姐一生一世走下去的,奴婢会的、说到做到,奴婢不怕,还望小姐三思啊!”引画死命地一把紧紧地死命地拦住我,抓住我的手颤抖地摇晃,声音凄厉悲哀地令我根本无法置信:不知道是引画的声音就是确确实实的摆在这儿让人得得如此感觉,还是我的感觉已经容不下任何的美好阳光艳阳天的片刻存在。引画语意未休,转而向印棋尖声发着愤怒地厉喊道:“平日里谁见了你都说你是最最明白、最最聪明不过的一个人儿,可是今天怎么哪里脑子不对劲地犯起这样愚蠢至极的天大笑话般的糊涂!这样的话是该对小姐说得吗?你这是在帮忙还是在加紧唯恐天下不乱地造反啊!这全天下翻遍了哪有你这样两边左右逢源地两边唱戏啊!你这不是存心让小姐难堪为难吗!我告诉你,小姐若真的有什么、有什么三三我引画,要,要,要和你,和你,拼命!你,你,等着!”引画咬着牙狠狠地满眼充着不平和愤恨,冷冷睨斜眼狠狠的盯了印棋一眼。
但是就是这般的叫声,确实要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有效,一把把我从这万劫不复要挫骨扬灰地十八层地狱中全力拉了起来,像是往我那九柴鼎沸的油锅里翻滚的的脑袋上冷不防浇了一桶寒冰彻骨的千年冰水,让我从狂热的向往自由中清醒地回转过来:是啊,没错的!我怎么能够!我怎么能够!我是可以逃出去这炼狱般的府邸的,让剩下的日子快活一天算一天,但是,我的母亲、我的妹妹,她们是逃不出去的啊!她们只会成为我的替罪品,在这里接受没有穷尽的折磨与煎熬!我怎能够这么这般的自私,母亲含辛茹苦十年光阴把我拉扯大,而如今,我怎能这么不孝地抛弃她而违背了这最是人之常情的天理人伦!纳兰懿洳!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这是要你自己怎么去做得到啊!我是说过的“全世界都是不会也不肯也不屑救我纳兰懿洳、救我娘亲、救我妹妹,我只能靠我自己的所拥有的本事去救这我想救的一切啊!所以,我不能不会也没理由去逃避”!所以,印棋的蛊惑,我是怎么、就算是死也不能听信!不能听信!绝不可以!
“不可以!”我用力推开在我周围的一切,像是要推开这魔咒般的束缚和不归,推开这一切,要不顾一切的往前冲,我用尽全力按住自己狂跳不安的心,强迫般地是自己镇静下来,告诉自己,我绝不是那种燥乱不能自己的小小无知女子,“印棋,我不可以,我走了,那我母亲和妹妹怎么办?所以,我绝不走,我会去参加选秀,即使是这新途是根本无法稳重,但我也要走,你说的不错,与其这般不为人知的仍由别人轻视贱蔑了去的活着,倒还不如‘铤而走险’入宫去好好斗上它一斗,好歹也是留了我这个纳兰懿洳的姓名在这汗青史书上!她们既然要这般阴险的使诈,那我就见招拆招,我不怕!”说这是不怕,可是心中的那股悲凉的决绝班的凄哀又怎能挥散的去?挥散不去,那么,所积聚的无非是无限的恐惧与荒凉,即使想用这一抹那怕是一颗小小嫩嫩的青草去覆盖,但可是又怎么可以覆盖得住,现实是永远覆盖不住的啊!就像这纸团永远都抱不住火,你丢的纸越多,便是越把这大把大把的寸金光阴越是砸粉碎的不见了踪迹,人儿,便是弹指老了。
“小姐,这才是奴婢所认识的小姐、所认识的纳兰懿洳!奴婢只不过是试小姐一试罢了,这样,小姐就会更加明白了什么是这前途,退了便会是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印棋含笑而语,然而这笑靥和语气中包涵的满是深邃而不可轻易去窥测的无尽玄奥与阴冷,但是,终归是那千万篇玄奥与阴冷融组交织在了一起,便是就做了这么明了-欣慰与无奈!仅此而已,再无他意!
待书见了我这万般无奈地“打肿了脸充胖子”,早就是气得浑身乱颤,再闻的印棋这般“惨绝人寰”的话语,于是二话不说,口中高声怒骂,也不管是否是搅了这难得的一屋子的片刻清静,是否是以下犯上、冲了这大不敬,统统忘得个一干二净:“什么去他妈的飞上枝头得个乌鸡变凤凰!我待书就算读遍天下书、识尽人间字,也从来就没看见过这出的出处!这李夫人他妈就是分明是又要当婊子花枝招展的没得个检点,又要立碑坊将她的荣光事迹宣之于众!我呸!真是他妈的不要脸!我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净是拿自己祖宗十八代的排位来做体操!真真的叫不检点!这样的人还配当夫人?真是天下奇观了!”待书怒发冲冠,一张小脸因着这不平羞恼的涨红涨红,浑身上下气的颤抖的都快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她忽而冷不丁地激动地一下扑我而来,让我不禁退了个趔趄道:“小姐,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一定现在不能让姨娘知道了!姨娘若要是知道了这事,不气得死去活来那才叫大白天见了大鬼!”
“那么待书姑娘是要瞒上多久才肯老老实实、原原本本的说上实话,到时是不是又要顾这顾那,吞吞吐吐让我一辈子蒙在鼓里?”微微伤感荡漾的话音刚落,还未来得及等我起身下拜问了安,母亲身边早就有了一团娇俏的粉色影子一下子扑了过来,像扭股糖似地扎到我怀里,紧紧地抱住了我,好像是一不小心就会一转影便不见了踪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撕心裂肺地含糊不清哭喊叫嚷不休道:“姐姐不要离了湘儿去,姐姐不要离了湘儿去,不要不要去吗,姐姐不要去吗!湘儿去和夫人说,求求她不要让姐姐离了湘儿去!姐姐呜呜姐姐!不要去啊!姐姐不要!姐姐!求你!”
我闻言痛彻心扉,像是一颗心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别人凶狠地硬生生地毫不留情手软地拽扯了下来,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紧紧搂着湘儿,抚顺着她因刚才竭力哭喊而挣得散乱碎发,眼眶之中空空荡荡的欲哭无泪,纵使腹中有他满腔的千言万语,也是照样的不知所措、难以启齿-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湘儿的乞求。这种声音,我是没法拒绝的,可是,我又是不得不做这拒绝!
母亲见了这般寻死觅活、撕心裂肺、哭天喊地的如斯场景,早就是捂住了心口、呜咽了声音,老泪纵横地顿足连连懊悔自怨叹息道:“洳儿啊!都是我这个做了娘亲的人不中用,不中用啊,不能把你的爹爹的那一颗心牢牢紧紧地拴在这间只有这么丁点大的聆霏阁子里,这如今连带你们也一起受苦受难,被落得个洳儿!娘对不住你啊!如今洳儿”
我悲从中来,话头像是哽咽住了却又突然释放,直是难以经过思考的一泻而出,尽力了全忍住这难以阻挡和抗拒的悲痛,拼命地浮出一个再也飘渺虚无不过的笑颜:“娘,您不要这样啊!您这和拿着刀子看我的心有什么区别!女儿已经没有退路了!没有了,没有了,一点也没有了您知不知道?不是一朝乌鸦变凤凰般地飞上枝头高鸣,就是美玉终陷淖泥中般地仍任贱踏宰割!依我性子怎会容得别人就这么着随随意意地践踏了这尊严去!更何况,娘!女儿要报得三春晖啊,纵使是再是无用的也要去拼一拼!娘,您放心,女儿一定会想办法,想办法让您和妹妹脱离这永远的无边的死寂!这儿有我呢,娘,您就尽管放上个一百个心!引画,我有点累了,你扶我去歇着,没我的意思,谁也不许来打扰!不好好地睡觉,怎会有劲道来漂漂亮亮地做这接下来的事情呢?”我冰凉麻木地机械地维持着这看似极为镇定的语调和神态,呆呆地放开湘儿,扶着引画的手就这样狠心而去,留给母亲一个冰凉透了得到没有了任何其他温度的背影。
春天的夜晚,淡月笼纱,娉娉婷婷,隔着细碎的六棱方窗,约约地便觉有微风浮依着脸而去,月光平静地如水一般的柔和滋软,可是,我的心却不敢刻意追求这片刻的宁静,我知道我是无福消受这宁静的,这世尘的喧扰和纷争,从来都是属于我的,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哪怕是一时一刻!虽然,我是那么的不愿意放弃、忘却了这骨子里本该属于我的天真纯执的烂漫灼灼年华。是的,十六岁,十六岁的年纪本就该是在这漫天春色中享尽人间欢乐无忧的年纪,本就该是善良可人的年纪,本就是该不去想那些纷纷扰扰、勾心斗角的年纪。可是,这对于我,或许便就是那一片奢侈的梦境了吧?我注定,便是要这么循沿地走了下去的,深深地陷入这潭泥淖,直至有天我走了,或是这泥淖消失了。想到这里,我低低地摇了摇头,挥了挥泪水,独自自顾自地斜靠在这一方小轩窗边,窗下,一方小桌,边放着这白日我细细划过的凤梧琴,蓦然间,白日的记忆便就此开了闸,我猛地幡然忆起午后,那我未有弹完的、剩下的小半阙词: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句话,在午后只不过是“自个吓唬自个”的一句没有体现的“谶”言,但是,谶言到底还是谶言,到了现在,恰是栩栩如生地铺展而出了我这片刻的心境。想到这里,我缓缓地敛衣坐下,双手轻轻地放在了这琴弦之上,欲要教将拨动出这遍来,可是拨出的却是: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楼下,便亦又是隐隐绰绰地传来了那样悲凉凄婉缠绵地低低吟诵,那是母亲的声音:
“兰泣露,秋霜途,
燕子双飞终散疏。
离恨苦,归何处?
雕媚笙谢素绫路!”
今夜,晴空万里啸长鹰,无霖可聆,一响泠琴宫商不知道如何能够划破长空,御风而去,于是,我便静静听着母亲的吟诵,叹了口气,是为母亲,还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不知晓是为了谁叹这口气。但是,我是知道的,并且十分清楚的知道:
“为了母亲、为了妹妹,这条路,哪怕是再险,我也一定可一再走下去!”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毕竟,这山长水远的人世,终究还是要自己去走下去……
(第八章完)
(平意难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