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着几日下来,便挥就了那阵阵林霖纷纷涟涟搅扰不绝,纵使这聆霏阁是全府邸一等一出挑拔尖的听雨的好所在,但是世事纷纭不断、红尘喧嚣争锋,事攸心关,这便是千头万绪纠缠在了一块,加之夜夜听得母亲包含无限留恋续徊、情丝深种欲断而不能断也不愿断的颂音,连带着雨声杂糅更觉认为声声乱耳、靡靡不可一听,倒是落得个平添几分郁郁寡欢之态。如此折腾得翻来覆去地闹下来,终归还是免不了“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不管是铭琴讲再多的故事与我取闹欢笑,神情也免不了日渐愈发的恹恹。
如是,我便也敛了性子,执了卷《玉漱词》默默地半歪在竹凉榻上,指间任由他纸张一页一页有意无意地似流水般地划过,便就是这般的不经意加间,不觉得也有一片湘妃叶随着阵阵带有微微湿度风依依摇曳漂浮落落轻滑而下,不偏也不倚,正正好轻轻无声无息地覆盖在了正趴在我怀里懵懵懂懂、不谙世事正在安稳地眯着眼的湘儿脸上:绿的微微泛一点点嫩黄的主页映着湘儿粉嘟嘟的小脸,好像是开满了一江春水的“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虽是鲜艳,但倒也不落了俗套,反倒是给人以一种清新之感。
彼时,待书正捧了几只开势正是最旺的梨花轻轻打了帘子迈步进来,见了湘儿这般场景,也是有心逗我一逗,忙是抿了嘴偷笑道:“奴婢常常说小姐是貌若天仙美得都快好比的上这湘江双妃之貌,不枉负了这后院的一笼情意款款笑来的湘妃竹,可是,到了如今看来这说法倒真的是奴婢见识浅短了的最好印证了!我说可不是呢,咱们的这位三小姐那才是真真的鼎鼎有名的湘江大美人一个啊!这不,小姐,你快瞧瞧呢,‘湘江水边香魂湮,洒泪化筠祭思年’,连相思泪都屁颠屁颠地招了来了,果真是名不虚传!”
湘儿本来就是眯了眼半睡半醒地朦胧,倒也不见得是真真的睡着了,听得这番半真半假的取闹玩笑话,蓦地扑闪了下那双水汪灵灵的亮晶晶地大眼睛,纤细而密长睫毛乖乖地垂在眼睑之上,一脸无辜与埋怨地看着待书,撇了撇嘴,嘟嘟瞥嗔地嚷道:“书姐姐今天可是找了个疯魔来做伴了,到头净都是一些晕了头的混账话!看我待会不狠狠掌了你的嘴!方好叫你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待书听了倒不慌不忙,笑嘻嘻地将那束粉嫩欲滴的梨花慢条斯理地一直一直插进长颈烘陶花瓶里,手指轻轻拂过花梢枝头见,几缕飞红悄无声息地落地,像是漫不经意间无意地教其折损了的。待书倒是也不顾这些,直径装出一副像是没有听见湘儿的话似的无辜,口中自顾自地道:“三小姐还说呢!这么急着辩驳奴婢,可见是心虚得很!可见奴婢说得没错!必是有了想法偏不让人知道!”
湘儿听了发了大急,双脚不由自主地跺个不停,小小的一张脸本就是粉嘟嘟的,这会子却长得更是增染了几分红彤彤,肉乎乎的小手指着待书大喊道:“待书,你你你放肆!唉!你胡说什么啊!你是不是想造反啊!我告诉你,我湘儿才不稀罕什么没趣得紧的‘相思泪’呢!人都死光了,要它什么‘相思泪’有什么用?反倒是白白的自添苦恼、自讨个没趣儿!我是绝对不会去做这样的主!要换做我是湘江双妃,绝对是要个要死一起死,白首不不相离的,才不会傻傻的去洒泪寄相思呢!”
我正是在兮兮地把玩着这片绿中带黄的虽是干枯却倒也不见颓败的湘妃叶,闻言笑了笑,好生哄了湘儿坐下道:“看来待书这丫头说得倒还真不假,引得湘儿你这小小年纪竟是也学得她这般的油嘴滑舌了!你就放了一百个心,我这个做姐姐的一定会是做个好姐姐,一定遂了”
还没等着我把话说完了,湘儿早就又是“腾”地一声起了身来,抬手便要往我脸上扭,口中娇嗔道:“姐姐好不务正经!净是说了一些不是该说的话与待书她那个不知好歹的小蹄子一块拿我做取笑、寻开心!擒贼先擒王,看湘儿先不拧得姐姐脸上开花,看姐姐还敢取笑我!”
闻得湘儿那半羞半恼、含含糊糊所嚷嚷了出来的言语,我更是笑得快折了腰,但是还是连忙拦住她,把她摁在了榻上道:“好了,姐姐怎么会笑话你?只是你要小心了待会又扭了腰,回头要到娘亲那里泪水汪汪似泉流地嚷嚷着叫痛,还是快消停一会,睡睡觉长长精神!”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取了那片湘妃叶准备着将它夹回那卷《玉漱词》中,但是眼光不经意间不知不觉、不偏不倚地恰好就瞥到了这书上的那页纸上-淡黄的微微泛着土褐色的纸张上揭然显摆这三个正楷而写就的大字:声声慢。字迹十分的清秀娟丽,有一种淡淡的细腻的女儿流水般绵长山水相思遣寄的情调,但是惨淡淡的苍白无力,像是漂浮在纸上如没有重量的鬼魂一般的悄然可怖,倒是却真真地可出无尽的凄绝思哀情殇: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这通章墨痕泛泛浑浑地乏力,断断续续、深浅不一。似是极度悲伤之时所弥胧而就,但又是蓄藏着一往情深深几许的无尽徊流的相思情谊绵绵。缠绵悱恻、凄凄倾诉、欲休未休,即使是像清水浮萍一般地从流飘荡、任意东西,可是照样还是放不下他曾经的归处栖息所在。到了“守着窗儿”之处更是湘水漫卷点点斑斑、笔迹模糊混淆不清,愈加的难以让人去辨认,惨白没有生机的让人不忍再往下看去,直至最后“怎一个愁字了得”,一滴豆大的泪珠抛碎销殒在这焦黄病态的纸上,无可辩驳地卷起一个悲凉萧瑟的无奈,之后便是跟着一连串的纷纷扰扰十年间的洋洋散散的惨惨霖霏。我猛地忆想起来,这便就是母亲所抄录下来的手卷啊,自从母亲娘家受了莫名牵连而从此没落无依无靠之后,母亲只得是将这阁子中几近所有的多年所收藏下来的书托人悉数卖了去以补贴一点那么少的可怜的微不足道的家用零钱,但是,母亲是有多少舍不得那些她历尽千辛所收下的书啊!最后只得将这些平日里所喜欢的诗文都尽数抄录了下来,多少也是留作点念想。
眉梢眼角间不觉平刻了几绺清愁凄楚,心中苦的难以言堪,只是轻轻地默念了到: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我边就是这样看着看着,嘴里不自觉地喃喃低语,低语着这愁字点点斑斑的字字皆是点点滴滴血泪凝固结斑而成的不可去堪看的痛彻心扉的词句。眼眶中的泪珠一颗一粒地在充盈、在满满地可却是有条不紊地堆积:积土成山、积水成渊、积善成德-积少成多,就这么一点一点,可是无数多个一点点都会不自觉地汇拢,直至汇拢到了充溢了整个眼眶,等待了再也积蓄了不起来-直直地快要漫溢了起来!可是我不能,在待书和湘儿面前我只能死命地忍住,任凭这泪水是肆意地冲刷红了双眸,那也只有一个选择-死命的忍住,忍住这哪怕是再是难以忍耐的快要如同洪水决堤般的泪水。因为,在她们面前,我就是天,为他们撑起一片无尽无碍的天空,所以我不能软弱、也没有理由软弱,更不能让他们看到我在软弱!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