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后半夜,冯文才回来,才把昨天去镇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一直在等着他的何美萱。何美萱听后便是一脸的茫然,双眼痴呆呆地盯着一个方向,什么话也不说……半天,她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小心地活着才对呀!”
冯文点了点头,就回他的屋里睡觉去了。
何美萱躺下后,可怎么也睡不着。杨玉生等镇里的领导被夺了权又被打成走资派,使她看清了眼下的运动其实就是乱夺权,只要你手里有了权,就是对的,就是革命的,就可以控制对方。于是,何美萱也就对冯文他们即将实施的夺权行动充满了希望与信心。为了使冯文他们的夺权行动一举成功,她穿好了衣服,把冯文叫到了外屋,黑着灯对冯文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夺朱海的权?”
冯文说:“当然是越快越好了,我们初步计划是在明天的夜里。”
“可是你们要记住,夺权是一件很残酷的事,对方是不会轻易把权交出来的。就你们目前这些人来说,我认为力量还不够,必需要借助别的力量来扩大‘舞东风造反队’的实力,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取得夺权的一举成功。”
“别的力量?”冯文不解地说:“别的什么力量?”
“你不是说你的小学同学巩占山也在镇中学成立了‘井冈山造反队’吗?你可以去找他,在乱世的情况下,谁都希望自己的队伍实力雄厚。说白了,就是人越多越好。如果他愿意,你们可以和他们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朱海。”
“您说的到是个好办法,可是,谁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和我们联合呀?”
“愿意不愿意的,只有你亲自去一趟才知道。我的建议是,明天天亮之前,你就去镇中学找他去,在相互利用的基础上,我看问题不大。但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能再落到‘红旗造反队’的手里了……”
冯文采纳了娘的建议,在天刚亮的时候,他就来到了镇中学。
此时的镇中学已经和城里的各大、中学一样停课闹革命了。学校的各面墙上都贴满了大字报,花花绿绿的什么内容都有,都是打倒谁谁谁的内容。冯文没有心情看这些,站在学校的大门外,两眼专注地注视着进进出出的男女学生们胳膊上的红袖章。当他终于看见十几个配戴“井冈山造反兵团”字样红袖章的学生正往校门里走时,几步就来到了他们面前,很是激动地对他们说:“请问,你们是巩占山的人吧?”
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子十分警惕地看了冯文几眼,说:“你是巩司令的什么人?”
“司令?”冯文不解地说:“什么司令?我、我只找我的好朋友巩占山,不找什么巩司令。”
女孩子和那十几个学生都笑了。那女孩子说:“巩占山就是我们‘井冈山造反兵团’的司令。你是他的好朋友?”
“对。我有急事找他,他在哪儿?”
“那,你叫什么?”
“我叫冯文。”冯文有些不耐烦了,说:“别啰嗦了,你们就快点儿带我去见他吧,我有急事要找他啊。”
“好,你就跟我们走吧。”
冯文跟着这十几个学生左拐右拐,半天才来到学校最后一排的教室,在一块挂着写有“井冈山造反兵团总部”字样的牌子门前站住了。在此途中,他们遇上过几次戴着“红旗造反队”袖章的学生,双方不但不打招呼,且都是横眉冷对一副要斗架的表情,个个像随时就会打起架的小公鸡。
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子让冯文在门外等着,她自己在门外很正规的喊了一声“报告”,待里面传出“请进”的声音后,她才推门而入。不一会儿,她打开门冲冯文招了一下手,说:“请进来吧。”
冯文走了进去,一眼看见一个个子足有一米八的男孩子一言不发地在定定地看着自己。冯文在男孩子脸上努力地寻找着四五年前巩占山的影子,半天才肯定,眼前的男孩子就是当年的巩占山,这才兴奋地喊道:“巩占山。”
巩占山也认出了冯文,同样兴奋地喊道:“冯文。”随即,两个人便激动地相互拍打起来。那样子,犹如多年不见的老战友。
两个人寒喧了几句,冯文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己找他来的目的和那天见到洪校长的情况。而后他又说:“要不是洪校长说起你,我还真不知道你是司令了呢。占山,我问你,你成立造反兵团的目的,真的是要保护洪校长和杨书记那样的人吗?”
“对。”巩占山说:“洪校长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又有知识。可是,就是这么好的一位校长,硬是让胡军他们给打成了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
“胡军?他是什么人?”
“他是我们全校最坏的一个学生,打架斗殴,对女同学耍流氓,反正,是个坏透了的人物。对了,他就是‘红旗造反队’的队长。”
“这么说,那天批斗洪校长和杨书记他们的,就是他了?”
“对,就是他的‘红旗造反队’。”
“狗日的,等我抓住他,非把他的屎给打出来不可。”冯文狠狠地说。
“这到不必。”巩占山说:“我们要做的,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把我们的队伍逐渐发展、壮大起来,待时机成熟,一举摧毁‘红旗造反队’,把洪校长、杨书记那样的好人解救出来……”
冯文兴奋地说:“这么说,你同意和我们‘舞东风造反队’联合了?”
“当然。”巩占山说:“不单单是要联合,我想,是不是把我们的幡号统一起来?也就是说,我们重新起个名子,就像当年的八路军、新四军等都改为解放军那样,你看怎么样?”
“好。那样,我们的力就更大了。那你说,我们改叫什么名子?”
“我看就叫‘天下无敌造反军’,怎么样?”
“可是,我们的红旗和袖章怎么解决?现写也来不及了?”
“这些都归我了,你就甭管了,一天的时间我都能准备齐了。冯文,你的那面红旗,我看就写‘天下无敌造反军第一方面军’,以后,我们还要有第二方面军、第三方面军,就像当年的红军。”巩占山越说越激动:“到时候,我们的队伍就会布满全县的各个地方,不,要争取布满全国。冯文,你想啊,等到全国都飘扬着‘天下无敌造反军’的红旗,那、那毛主席还不亲自接见我们啊?”
冯文也很激动,说:“对,我们就是要干的能让毛主席接见我们。嘿,毛主席一接见我们,那我们可就牛了。甭说朱海、胡军那些坏蛋了,就是全县的、不,就是全国的坏蛋,也得乖乖地听我们的。对了占山,要我说,明天,你就带人帮我夺了朱海的权,怎么样?”
“行。今天晚上天黑后,我就派人把红旗和袖章给你送去。对了,你要多少个袖章?”
冯文想了想说:“四十个吧。”
巩占山高兴地说:“你的人也不少啊。”
“说实话,我就二十多人。”
“那你干嘛要四十个?”
“我想,等我们夺了朱海的权,很多人就会参加我们的队伍。到时候,我们要是没有袖章发给他们,那多没劲呀?”
“说的好。要是朱海的人也要参加我们的队伍,你看怎么办?”
“那得看是谁。成心跟我较劲的,就是跪着求我,我也不要。”
“那到是。”
“等我们夺了朱海的权,我们就攻打胡军,怎么样?”
巩占山想了想,说:“不能急。你要知道,胡军是有后台的。”
“后台?他能有什么后台?”
“县里最大的‘红旗造反总队’的司令是胡军的舅舅,叫施贵元,有上千人呢。我们攻打胡军,他舅舅就得支援他。所以我想,不到我们队伍的人数超过他们的时候,我们是不能轻举妄动的。我们眼下要做的,就是逐渐发展我们的实力。冯文,你回去后,就让你的人作好准备吧。明天天亮之前,我一定带人准时赶到槐花村。八点整,夺权大会准时开始。”
“好。”冯文和巩占山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冯文从镇中学回到家时,赵万声、许耀祖、乔石根等几个人正在他家听何美萱讲着什么,一见他回来了,赵万声即刻问道:“找着巩占山了吗?”
冯文兴奋地说:“找着了。”
“情况怎么样?看你那样子,效果一定不错吧?”何美萱问。
“那当然。”接着,冯文就把他与巩占山见面的情况和具体的行动计划说给了大伙儿,而后又问何美萱:“娘,您说,我们这么干,行不行?”
何美萱在冯文去镇中学后就深深感到,看来这乱世就要来了。联想到这些天村里和镇里所发生的事和大儿子何武介绍县里的情况,就又想到这乱世不定乱到什么程度呢。一想到乱世,他就想起了当年被丁少天逼进山里的情景,就想到了那些土匪们的争权夺势,就想到了乱世中权力的重要性。想起了权力的重要性,她就感到了冯文他们的行动是多么地重要。所以,冯文这么一问,她不假思索地就说:“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必须干成的问题。”
赵万声说:“婶子,您说的必须干成是什么意思?”
何美萱严肃地说:“道理很简单。干成了,你们就不会受别人的欺负了,你们的家人就不会受别人的欺负了。干不成,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就得更受朱海一帮人的欺负。”
乔石根说:“婶子,您说,像朱海和徐赖子那样的人,凭什么要夺赵叔他们的权?赵叔他们干的好好的,凭什么说他们是走资派?再说了,他们说赵叔他们是走资派就是走资派了?他们又不是镇里的领导,又不是县里的领导,凭什么呀?这天下,还讲理不讲啊?”
“讲理?”冯文说:“镇里的杨叔叔,镇中学的洪校长,还有那么多的领导,不是都被胡军他们给打成走资派了吗?讲理?依我看,眼下只要手里有权,就是理,就是真理。”
“对。”何美萱说:“乱世出英雄,也出狗熊。要当英雄要当狗熊,就看你们自己了。不过我要强调你们一句,把朱海他们的权夺下来后,一定要交给你们的赵叔他们。你们这些毛孩子要做的,就是保护好他们。还有,明天早上夺权的事,你们千万要保密。要我说,明天的行动计划,只你们几个知道就行了,不要再让任何人知道了。”
冯文说:“那些‘舞东风造反队’的队员,也不让他们知道?”
何美萱点了一下头,说:“想要夺权一举成功,只能这样。否则万一走漏了风声,你们将前功尽弃。听娘的,没错儿。”
“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在家好好呆着。今天晚上,巩占山不是派人把红旗、袖章给你们送来吗?这就行了。明天早上他们一来,你们的人就全部换上‘天下无敌造反军’的袖章,‘天下无敌造反军第一方面军’的红旗一打,再加上巩占山的一百多人,一样的袖章,一样的红旗。嘿!要我看啊,这个权不用你们夺,他朱海就得乖乖的交给你们……”何美萱从儿子冯文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这一天对于何美萱来说时间过的简直是太慢了,她的心情怕是比冯文他们还要激动还要着急。激动的是,从此以后,自己和一家人再也不会受朱海的欺负了。因为盼,就觉得时间过的慢,就着急。急也没用,也得等。何美萱一遍又一遍地这样安慰着自己……
天黑后,巩占山派人送来了红旗和红袖章,并转告冯文,明天早上七点,他们的人保证准时赶到槐花村,并要冯文的人在七点以前做好一切准备,保证夺权的战斗准时打响。送红旗和红袖章的三个中学生都是走着来的,在冯文家喝了一碗水,就急忙忙的赶了回去。
望着红旗和袖章,何美萱激动不已地说:“我们受欺负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过了午夜,何美萱一家人刚刚躺下,街门突然被人拍响了。声音不大,但是很急。何美萱一边穿衣服一边对已经起来的冯文说:“快去看看,这个时候有人敲门,别在是出了什么事。”
冯文赶快来到了街门前,隔着街门问:“谁呀?”
“我,快开门。”是个女的。
冯文一听是女的,可没听出是谁,又问道:“你到底是谁?不说出你是谁,我是不会开门的。”
“你是冯文吧?我是你大姐,何艳。”
“啊?”冯文的脑袋“嗡”的一声,赶快打开了街门。即刻,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就站在了他的面前。冯文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看了对方几眼,终于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是自己的大姐何艳:“大姐,你、你……”
“弟弟。”何艳叫了一声,就哭出了声。
冯文往门外看了看,说:“就你一个人?他呢?”
“他?”何艳不往下说了,抱着孩子快步向屋子走了去。冯文往四周望了望赶紧关上了街门,快步走进了屋子。
何艳走进屋子,正好与何美萱打了个照面,母女俩站住了,都呆呆地望着对方,谁也不说话。半天,何艳终于叫道:“娘,我是何艳啊。”
“何艳,你真的是我的何艳?”何美萱惊疑地望着眼前这个憔悴的女人。
“是我。娘,您仔细瞧瞧,我真的是您的大女儿何艳啊。”
何美萱终于认出了何艳,一把将何艳和她怀里的孩子搂进了怀里,说:“何艳,我苦命的女儿啊!”母女俩失声痛哭。
何兰姐妹几个叫了一声大姐,也跟着哭了起来。
“大姐。”何武呼喊着从他和冯文睡觉的屋子跑了过来。冯文一激棱,赶紧迎住了正要进屋的何武,边冲他使眼色边说:“哥,这不是大姐,是村里的一个嫂子。快回去睡觉吧,这里没有你的事。”
何武即刻明白了冯文的意思,便嘿嘿一笑,说:“她是嫂子,可她长的像我大姐。嘿嘿嘿,她长的像我大姐。”何武看了何艳几眼,边叨唠着边向他睡觉的屋子走了去。眼泪,去早已流了出来。
何艳把孩子递给了何美萱,说:“娘,何武他怎么了?”就要去追何武,被冯文拉住了,说:“大姐,我哥他,神经受刺激了。”
“啊?”何艳惊愕地流着泪水说:“这么说,他、他得神经病了?”又要去找何武。
“何艳。”何美萱叫住了何艳并让她坐了下来。她把孩子递给了冯英,对何兰说:“你大姐一定饿了,快给她弄吃的。”接着就坐在了何艳的身边,紧紧握着何艳的手,说:“快五年了,你怎么才回来呀?可把娘给想坏了。张长春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娘。”何艳抹了抹哭红的双眼,说:“他、他死了。”
“啊?”何美萱和全家人都惊呆了。半天,何美萱才慌恐地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你们到底去哪儿了?”
何艳叹了一口气,说出了她和张长春这几年的经历……那年,何艳和张长春私奔到了新疆,找了半个多月也没找到张长春的表叔。一天,连累带饿的何美萱昏到在了半路上,幸好被过路的库尔班老人搭救,何艳才免于一难。从此以后,何艳和张长春就与孤寡老人库尔班相依为命了。六个月后,何艳生下了一个女孩儿,取名张小芳,就是何艳抱回的女孩子。何艳生完孩子的两年后,张长春和新疆姑娘阿依古丽暗暗好上了,一年后还生下了一个男孩儿。阿依古丽生下孩子后,就带着孩子找到了何艳,公然提出让何艳把张长春让给她,而且张长春也向着阿依古丽说话。何艳死活不干,张长春干脆就住在阿依古丽家不回来了,从此两人的关系日渐恶化。好心的库尔班老人劝何艳回家,并给她拿出了回家的路费和吃的。单纯的何艳一直认为张长春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满怀信心地等着张长春。这一等就是一年多,也没见过张长春的影子。直到半个月前,她才从阿依古丽嘴里得知,不知张长春被什么人所杀,被扔进了一个山涧。举目无亲的何艳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好告别库尔班老人返了回来……
听完何艳的述说,何美萱即刻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一:何艳与张长春私奔,全村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现在何艳一个人回来了,任你怎么说出原因,人们也会不相信的。这件事只要传到了公安局,就会惹出一连串的麻烦。况且,具体情况是不是像何艳说的那样,还很难说。二:何艳的归来,必会牵动刘、张两家。首先是张家,那张老太太肯定会找上门来跟何艳要她的儿子,连急带气,张老太太要是死在自己家里,那麻烦可就大了。再就是刘家,肯定会找上门来对何艳讨个说法,不管刘家提出什么,也是个难办的事,三:何艳与张长春已经有了四岁多的女儿,若是刘家对何艳以往不究地要她同刘钢好好过日子,这孩子刘家肯定是不会要的,不是送给张家,就是自己给养着。关键的是,不管把孩子送给张家还是自己给养着,何艳也不会与孩子断绝关系。这么一来,因为孩子,就会惹出各种麻烦来。四:十有八九,因为何艳的儿子刘有财,刘家会不记前嫌地要求何艳回刘家。而何艳,也会为了儿子回刘家。这虽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万一什么时候张长春突然回来了,这可怎么办?张长春的死,只是何艳听阿依古丽那么一说,谁知是真是假?五……
何美萱把这些想法跟全家人说完后又对何艳说:“所以,娘的意见是,为了安全,你先在家里老老实实的躲些日子吧。现在世上这么乱,少一事,怎么也比多一事强啊!”
“可是,我要躲到什么时候算一站呢?”何艳说。
“躲一天是一天吧,实在躲不过去了,再说。俗话说的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祸没找上我们,我们就不能自己找上门去。”何美萱坚强地说:“放心吧,天大的事,有娘顶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