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裁缝的死,对何美萱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就像漂泊在大海中一条就要靠岸的船,又突地被一个浪头抛回了大海。本想有爹依靠着,往后的日子再怎么艰难也有个靠山,没想这山还没靠上却轰然倒下了。何美萱一声声地长叹:苦啊,自己的命怎就这么苦呢?
自打从何裁缝死的那天开始,钱三婶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何美萱和她的三个孩子。她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处处关心、体贴着何美萱和三个孩子,使何美萱这颗冰冷的心又逐渐地有了暖意。一天,钱三婶儿干脆将铺盖搬了过来,真诚地对何美萱说:“美萱啊,你现在是举目无亲,我呢,大半辈子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咱们,都是命苦的人啊。如果你不嫌弃我,咱们一起过吧,一起拉扯这三个孩子。你看怎么样?”
何美萱听后,立即就给钱三婶儿跪了下来,脆生生地叫道:“娘。”
“哎。”钱三婶儿应了一声,眼泪就流了下来。她赶紧扶起了何美萱,一把将何美萱搂在了怀里,无比幸福地说:“我也有女儿了,我也有外孙子外孙女了。”接着便将三个孩子一起拢在了怀中。三个懂事的孩子没用大人教,几乎是同时地对钱三婶儿喊道:“姥姥,姥姥。”
“哎,哎。我的好外孙子们哎。”钱三婶儿幸福地搂紧了三个孩子,眼泪流得更冲了。
从此,何美萱和钱三婶儿就成了一家人。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等三个孩子都睡着了,钱三婶儿对刚刚擦洗完身子的何美萱说:“美萱啊,来,坐这儿,娘给你梳梳头。”
何美萱坐在了钱三婶儿的面前,很幸福地让钱三婶儿给自己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
“我的美萱,还是这么漂亮啊。”钱三婶儿一边梳着何美萱的头发一边说。
“都三个孩子的娘了,漂亮什么呀?老了。”
“老了?娘还没说自己老呢,你就老了?真是的。不是我吹,就是叫来十个八个大姑娘,我女儿也能把她们比下去。”
“得了吧您,再漂亮,也比不上人家大姑娘啊。”
“不一定。哎,美萱啊,娘想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您就说吧。”
“好。娘那就说了?”
“说吧。”
“美萱啊,上午你去挖野菜,又有人登门给你提亲来了。”
“娘,我不是说了吗,我先不找呢。”
“又说傻话了是不是?先不找?等到我这岁数了再找?”
何美萱没有言语。
钱三婶儿见何美萱不言语了,接着又说:“你已经认了我这个娘,我就得对你上心,就得对你负责。跟你说句心窝子的话,美萱啊,你早找上人家,娘就早一天踏下心来。你看看咱村的那些个老少光棍儿们,哪个不都是对你红了眼?可是,有哪一个能靠的住的?有哪一个能配得上你的?不都是想占你的便宜吗?尤其是村里的徐赖子,天天都在咱们门口转打你的主意。真要是哪一天他那邪劲上来什么也不顾了,你可怎么办?”
“可是,娘。”何美萱说话了:“放下我是土匪头子的家属不说,就这三个孩子,还有您,正经人家敢要我?赖人又靠不住。娘,您说,我可怎么是好?”
“是啊。不然,为什么我把那些人都给拦了回去。不过,上午人家提的这人,不但不嫌弃这三个孩子和我,还愿意搬过来和咱们一起过。而且岁数也不大,今年才三十二岁,还是个小伙子呢。”
“哪村儿的?”
“这都不重要了,因为他是个孤儿。他在镇政府工作。对了,你认识他。”
“谁?”
“就是武装干事冯大奎啊。那天,不是他送你回来的吗?又是帮你提东西又是替你背孩子的,对你不是挺热情的吗?跟你说吧,人家,早就看上你了。听说,最近人家还要被提拔为镇武装部的部长呢。”
“他?”何美萱一下子站了起来,对钱三婶儿说:“娘,您不知道啊,那人长得,不怎么样啊。”
钱三婶儿笑了,说:“这我知道。跟你说实话吧,他是我姨表姐的儿子,头二十年,他爹娘就死了。我走的那些年,就一直住在他家。”
何美萱一听冯大奎是钱三婶儿的表外甥,一下子又不说话了。
钱三婶儿明白此时何美萱心里想的是什么,便又真诚地说:“美萱啊,不乐意也没关系,千万别因为他是我的表外甥你就不好意思反驳。不过我还是要跟你说几句务实的话,如果你不爱听呢,也别生气,也别往心里去,就当我没说。美萱啊,要想往后的日子过得安稳,过得下去,就得找冯大奎这种条件的人。一,他是镇上的干部,嫁给这样的人,村里再也没人敢打你的主意了,也没人敢欺负你了。二,他根红苗正,又是共产党的干部,嫁给他,不但对你有好处,更重要的是对三个孩子的将来有好处,三,他不但爱你,同样爱这三个孩子,就冲他爱这三个孩子,你就该知足了。再说我是他的表姨,我们一家几口生活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吵架的。美萱啊,人长的好坏是次要的,关键是人,关键是能不能让你过上踏实的日子。再说了,你不能老拿丁少天的模样比是不是?做娘的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就你眼下的状况,条件,该降就得降才对呀。人的一生,不就图个平平安安吗?要我说,就冲他能对你的三个孩子好,就该同意。不过呢,这事儿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娘呢,只求你好好想想,行不行的,也不想让你立即表态。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为了三个孩子,自己委屈点儿就委屈点儿吧。”
何美萱觉得钱三婶儿的话说的也很有道理,就觉得冯大奎的模样长的不那么难看了,可要让自己即刻就表态同意这门亲事,一时还没有这个决心。但是,为了三个孩子,也为了自己往后能在村中站的住脚,当然也为了钱三婶儿的面子,何美萱虽说没有立即表示同意,但也没有立即表示反对,只是采取了折中的办法。便对钱三婶儿说:“娘,我爹还没过三七呢,我实在没这心思想这事。再说了,我爹刚死我就弄这事,街坊四邻的也会笑话我。这样吧娘,我和冯大奎的事,不论成与不成,现在先别说死了,再容我好好想想。等我爹过了三七,我就给您个准信儿,您看行不?”
“行。只要你心里有大奎这个人就行,往后推推也没关系。”钱三婶儿说。
何美萱点了点头,可心里却说,让我心里有这个人?一时半会儿的能有的了吗?可是,虽说冯大奎的模样让何美萱不能即刻就爱起来,但他的条件却让何美萱怎么也忘不了。钱三婶儿说的对,自己往后要想过安稳的日子,就得找冯大奎这样的人。往后三个孩子的前途,同样需要冯大奎这样的人。然而一想到与这样的自己根本不大爱的人同床共枕,心里就犯别扭。可是,唉!真是拿着扎手,扔了又可惜啊。她不知怎么又想到了丁少天,于是丁少天和冯大奎两个人的身影就并排着站在了何美萱的眼前。一个丑,一个俊。丑的春风得意,前面的路一片光明。俊的愁眉苦脸,已进地狱大门。丑的与俊的,活的与死的,怎么就不能……唉!何美萱不敢再往下想了。
何美萱迟迟下不了与冯大奎到底成与不成的决心,使钱三婶儿急的不行。问,不好意思问,不问,冯大奎那头又催的很急。何美萱也看出了钱三婶儿的心情,也想尽快拿定主意,可就是决心难下。眼看着何裁缝的三七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钱三婶儿见何美萱还不表态,就想这事儿看来是没戏了。然而又过了几天后发生的一件事,一下子让何美萱下了嫁给冯大奎的决心。
那天下午钱三婶儿去镇上找冯大奎,走的时候说晚上不回来了。吃完晚饭,何美萱和孩子玩儿了一会儿天也就黑了,就和三个孩子睡了。半夜时分,她感到肚子不舒服,就起身去院内的厕所解手。此时,整个村子死一般的静,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更使得这黑黑的夜静得有些可怕。何美萱解完手一身轻松,提起裤子就走出了厕所。就在这时,两条人影恶虎般扑向了何美萱。何美萱吓得刚要喊叫,嘴已经被一团东西塞得严严实实,脸也被一块黑布给蒙上了。想挣扎,手脚又被紧紧地捆了个结实,接着,便被这两个人抬出院子向一个地方走了去。何美萱清楚,自己遇上什么样的坏人了。
何美萱被这两个人抬着,左转右转,最后被抬进了一间屋子。那两个人先把屋门关紧,而后将何美萱放在了炕上,接着就开始解她的衣扣。
此时的何美萱反倒冷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将面临着什么,便想着自救的办法。就在她的上衣被解开时,急中生智的她想到了装死。于是,她立即停止了挣扎,双腿一蹬,头一歪,直挺挺地躺着不动了。
这招儿果然见效,只听一个人说:“坏了,她被吓死了。”手便离开了何美萱的身子。
“不会吧。”另一个人也停住了手,接着又拍了拍何美萱仍被蒙着的脸,见仍是一动不动便有些害怕地说:“准是憋死过去了。快,快把她嘴里的东西拿出来。不然要是真死了,那事儿可就大了。”
很快,何美萱脸上的布就被揭了下来,嘴里的东西也被取了出来,可她还是一动不动,仍是死一般地直直躺着。一个人把手放在了她的鼻子前,何美萱赶紧憋住不出气。
“坏了。快,快把绳子解开。”一个人说着就开始解绑在何美萱手上和脚上的绳子,等绳子全解开后,一个人赶忙把油灯点着慢慢举到了何美萱的脸前。就在这时,何美萱猛地睁开了双眼,并快速地坐了起来。那两个人吓得“啊”地一声就往后退了好几步。
何美萱站到了地上,一边系衣扣一边细看那两个人。一个是村里的小光棍儿,三十来岁的徐赖子,另一个是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儿孙驼子。这两个人一见何美萱认出了自己,先是愣愣的有些害怕,但很快又露出了凶相。徐赖子淫笑着对何美萱说:“既然你认出了我们哥儿俩,那就明说了吧,没别的意思,只要你陪我们哥儿俩好好玩儿玩儿,让我们哥儿俩尝尝女人到底是什么味儿,就放你走。否则吗,嘿嘿嘿。”
何美萱冷笑了两声,说:“否则怎么样?”
“就、就把你给杀了。”孙驼子说。
“对,就把你给杀了。反正你也是土匪头子的老婆,杀了也就杀了,杀完往北大沟一扔就喂狼了。”徐赖子说。
“你们有这胆子吗?刚才我装死就把你们吓成了那样,还敢杀我?”何美萱一副镇定自如地说。她清楚,杀自己,这两个人是不敢的,但是敢对自己实行暴力。如果那样,自己就跟他们拼了。凭自己在山上时跟丁少天学的那几下子,这两个人不一定是自己的对手。
“怎么不敢?先把你玩儿够了再杀你,杀完了趁着黑夜往北大沟一扔,没有人会知道的。”徐赖子说完这话冲孙驼子一挥手,说:“老哥,上。”
孙驼子明显的有些胆怯,但还是和徐赖子一起向何美萱扑了上来。何美萱急了,只见她猛地往下一蹲,接着又一挺身子,人就跳到了炕上。就在徐赖子和孙驼子愣神儿的时候,她又迅速地飞起了右脚,一脚就踢在了徐赖子的面门。咕咚一声,徐赖子怪叫着就仰面躺在了地上。孙驼子一见事情不妙,转身就往屋外跑。何美萱一声大喝:“站住。”孙驼子竟立即停住了脚,接着就给何美萱跪下了,连连求饶地说:“何姑娘,饶命,请饶我们这一回吧。”
这时,徐赖子也爬了起来,也跪着对何美萱说:“何姑奶奶,饶了我们吧,从此往后,我们再也不敢冒犯您了。”
何美萱气呼呼地对他们俩说:“你们不是还想杀我吗?来呀,杀啊。”
“不敢不敢,我们俩刚才是被鬼迷住了,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徐赖子一边说一边和孙驼子给何美萱磕头。
何美萱说:“记着,你们何姑奶奶可是当过土匪的,并不是好惹的。我还告诉你们,共产党和政府,都对我们这些土匪家属宽大处理,既往不咎。况且,现在我已经不是土匪家属了,是劳动人民。往后,你们要是还敢对我动歪主意,我就不客气了。看在都是乡里乡亲的面子上,今夜的事我就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了。想打姑奶奶的主意?妄想。滚,都他娘的给我滚。”
“是,是。”徐赖子和孙驼子拔腿就往外跑了去。可孙驼子很快又回来了,他哆哆嗦嗦地对何美萱说:“何姑娘,这、这是我的家啊。”
“哼。”何美萱狠狠地瞪了孙驼子一眼,大步走出了孙驼子的屋子。
何美萱回到家里时,三个孩子抱在一起哭得正欢呢,他们一见娘回来了,便都哭喊着扑向了何美萱。何美萱抱紧了三个孩子,鼻子一酸,就和三个孩子一起哭开了。人一伤心,其它伤心的事就会一齐涌上心头。她先是想到了七年前自己被逼无奈嫁给了丁少天和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接着又想到了一个月前丁少天的死而使自己成了寡妇成了土匪头子的家属。更让她伤心的是,刚刚和分别了七年的爹团圆不到一天爹又离自己而去。苦啊,自己的命真是苦到家了。想到这儿,何美萱的眼泪便像决了天河的口子般涌了出来。何美萱就这么搂着三个孩子,哭得天昏地暗淋漓尽致……
哭够了,哭痛快了,何美萱就想:往后的日子,不定还得多么艰难啊。可是,再怎么艰难,也得活下去啊,冲这三个孩子,也得活下去啊。唉,家里没个男人,确实不行啊。最起码的,家里没个男人,自己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证。村里那么多的老少光棍儿,真要是哪个不怕死的豁出去了,自己不是白白受害吗?何美萱就是在这个时候想到了冯大奎。这个时候想到冯大奎,她就觉得他长的不那么丑了,就对冯大奎产生了些许的爱意,就明白了自己以前之所以看不上他,那全是因为与丁少天对比的原因。唉!为了这三个孩子,自己委屈就委屈点儿吧,谁让自己就是这个命呢?
为了三个孩子和往后的日子,何美萱终于在这个险些受了玷污的夜里,无奈地认命嫁给冯大奎了。
第二天早上,钱三婶儿从镇上回来了。一进门,她见何美萱的双眼通红,三个孩子也蔫蔫的没了往日的欢势样儿,便猜想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经她一再追问,何美萱才把夜里发生的事说了。钱三婶儿一听就吓得连连说:“我的天,我的天啊。多亏没出事,多亏没出事啊。唉,美萱啊,你太惹眼了,又是孤儿寡母的,又是……唉,打你主意的人太多了。真要是哪天碰上个犯了驴劲的什么也不顾了,那可怎么是好啊?美萱啊,你的日子长着呢,往后……”
何美萱打断了钱三婶儿的话,说:“娘,您什么也别说了。通过夜里的事,我想了整整一宿,左想右想,家里不尽快有个男人真是不行的。尤其是我,更需要有个男人来护着我。娘,我想好了,抽空儿,您就去找冯大奎吧。”
钱三婶儿一听,立即说:“这么说,你同意嫁给大奎了?”
何美萱点了点头。
“好,好。待会儿我再去镇上找他,你看好不好?”
何美萱又点了一下头,说:“不过,我有几个条件,他要应了,我就嫁他。”
“说,都什么条件?”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条件。”何美萱说,“一:这三个孩子不姓他的姓,从现在开始,全都改姓我的姓。丁艳改叫何艳,丁兰改叫何兰,丁武改叫何武。和冯大奎结婚后生的孩子,姓他的姓。二:结婚后,您要和我们一起住。三:把您那两间房子拆了,把我这两间房也拆了,重新在这院里多盖两间房子。什么时候新房盖好了,我就和他正式结婚。您看怎么样?”
钱三婶儿听何美萱说完这三个条件很是高兴,尤其是让她跟何美萱一起过这一条,更是让她打心里高兴,这就说明何美萱没拿自己当外人。于是钱三婶儿当即就说:“行,行。这三个条件,我都能替他做主应了。他本来也没爹没娘的,这么一来,我们不就是好好的一家子人家儿了吗。好,好啊。我这就去镇上找他去。”钱三婶儿兴奋的脸上直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