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已是鼓声震天,篝火将天空镀上了一层火红色,让江浸月想起往日见过的火烧云。男女老少皆面露喜悦地围在篝火前,飘升的火苗将他们的脸染成喜庆的红。
江浸月的眼睛迅速在人群中扫过,发现花淅也在向自己这边看,她调皮却又意味深长地冲江浸月眨眼,眼睛一个劲地朝易经年身上瞟。江浸月尴尬地将手一缩,却又被易经年捉回去,继续捏住。
花淅的右边是花怿,紧接着是云冰祁,然后是王八皇帝,他们在距篝火不远的地方坐下,升了个小火堆,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城民们的歌舞,且还兴致勃勃地烤着野味。
看见他们来了,花怿屏住呼吸,云冰祁不动声色地翻了翻穿在棍子上的烤野兔,王八皇帝则爽朗地大笑道:“看吧,我就说有七弟在珞允丫头是不会丢的。”他又朝易经年招招手,“七弟,来这儿坐!”
易经年扬起嘴角,眼睛里溢满温柔的笑:“多谢王兄,珞儿她方才睡出头。”说着就拉起江浸月坐到王八皇帝的身边,又接过下人递来的填满香料的山鸡,再和皇帝继续闲嗑。
小羊羔早已馋得两眼发绿,见花怿最面善,奔过去就是一阵摇头摆尾打滚磨蹭,花怿无奈地拔下一只鸡翅喂给小羊羔,又拔下一只鸡腿讨好他的淅妹。花淅狠狠咬一口就立刻被烫得龇牙咧嘴,猛吹几口气尝一下似乎满意了便递去花怿嘴边,花怿甚是欢喜地咬一口作为回应。
江浸月坐在易经年的身边偷偷打量这二人,一恍神突然觉得他们并不像兄妹,反倒像——恋人。感觉到有冰冷的目光穿过燥热的篝火向自己探来,她微微侧头便看见云冰祁那张清冷孤傲的面孔。一番对视,他的眸子在火苗的跳动下变得飘忽不定,难以捕捉他眼中的情绪,且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江浸月埋下头假装看易经年手中被烤成金黄色的山鸡。
“珞儿想吃?一会儿就熟了。”易经年轻笑着,顺手为她理了理下垂的鬓发别在耳边。江浸月突然想他们也不过为掩饰欺君逢场作戏罢了,又何必这样较真,于是闷闷地应了声,却又不知为何。
“你似乎不高兴,怎么了?”易经年关切地看着她。“没有……”江浸月含糊。
这时候震天的鼓声戛然而止,红衣壮汉簇拥而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弥漫的笙歌,有近二十个黄衣女子袅袅娜娜地踏着舞步上来,个个娇艳美貌,展裙摆舒广袖,汇成一朵巨大的牡丹花样。丝竹之声骤然增急,一曲《凤舞九天》响彻耳际,只见那牡丹花样里红光至甚,迎合着周围的火光逼得人睁不开眼。空气中刹那有奇异的花香扑面而来,仔细看却是个娇娆的女子,身姿妙曼红衣撩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面若皎玉目含秋水,一颦一笑衬得身后的粉黛皆如尘烟。毫无遮掩的炫丽,像黑夜里倏然绽放的烟花。
“秦姑娘!”四下掌声如雷依旧没有掩盖住花怿的惊叹。
“哥哥你认识她?”花淅将最后一丝鸡肉咬进嘴里。
“只是一面之缘,今日天上午她的玉佩被偷,我和主公正巧撞见那贼人便顺手帮她夺了回来。她说自己是什么桃花苑里的秦更阑,然后就走了。”
江浸月嘿嘿一笑:“芳名住址都告诉你了,她不会是想报恩要以身相许等你去提亲罢?”话音一落周围的目光都变得诡异起来,她立马打住,被王八皇帝这么一闹,看来自己中毒不深啊。
“珞允丫头此次获益匪浅呐。”王八皇帝调笑道。
“这还不是您的功劳,王……”为保住脑袋她下意识的堵住嘴,硬生生地扭口将“八”字改成“白”,想了想又加了个“大哥”。
“哈哈,真是难为丫头你了,想必你早就在心里骂了我千句万句王八吧?”他瞅着江浸月,浑身皆是为王的盛气。
哟,你还真心善解人意啊!江浸月含首浅笑:“珞允哪敢?”
他半弯着食指扣上她额头:“不敢你还是司徒珞允吗?”又仔细端详一番,“额心那颗痣怎么来的?”
“哦?胎记,一出生便带着了。”江浸月搪塞道,也不去管云冰祁眼里闪过的异样,反正司徒珞允的身子在她这,世间再无第二个,他要怀疑便怀疑去吧。
那夜又发生了什么江浸月不知道,约摸是秦更阑抱着琵琶唱了首曲子,她听得哈欠连天,顺手趴在易经年怀里睡着了。然后被一阵鞭炮声惊醒,天空已浮出了鱼肚白,烟花绽放的声音震耳欲聋,暮歌城民仅以此方式欢送初秋的蹀歌节落下帷幕。
“你醒了?”易经年揽着江浸月的手并未因此松开,她坐起来,腰僵硬得厉害,目光四处溜了一圈,却没发现云冰祁一伙儿人的影子,唯有小羊羔还不离不弃地睡死在自己脚下,她心里有些睹:又被他们遗弃了!花淅那鬼丫头也是,一辈子离不开她哥!
“听说阁主似乎看上了那个秦姑娘,她一曲琵琶过后阁主就领着她匆匆回客栈了。”易经年的话里隐隐透露出无奈,“王兄他们随后也走了。我见你睡得甚香不忍叫醒你,只好委屈自己把腿借你了。”
江浸月“哦”了一声,伸手去抱被烟花惊得胡蹦乱窜的小羊羔,抚了抚它又望了望天,总觉得烟花尽头是寂落一片。
易经年拍拍她的肩膀:“我们也该回去了,司徒。”他乌黑的头发被风刮上江浸月的脖子,痒痒的,她抬手拨开:“我不走!”
易经年愣是揪了揪她的脸:“你竟然也会耍小性子!”
江浸月别头不睬他:“没有,反正我就是不回客栈!”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脾气,心想他们既然把自己抛弃了,就没有她怜巴巴地缩回去的理。
易经年头疼地揉着太阳穴:“那你想去哪?”
“随便。”江浸月这边刚说完他那边就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会不高兴。骗你的,没有人看上秦更阑,只是花家小妹和你的小羊羔抢烧鸡时不小心点燃了秦更阑的裙角,烧伤了人家的左小腿,花怿为赔礼道歉便将秦更阑接去了尝月楼暂住。要知道这秦更阑是暮歌城里最有名的花魁,若花家兄妹处理不好这桩子事,就算有王兄端着,他们招来的麻烦也是不小。”
那花淅这次不是死定了?这鬼丫头一日不惹祸就一日浑身不自在!江浸月激动地快要跳起来:“那我们还愣着干嘛?快回客栈!”察觉到身旁的人没有跟来,回头果然看到易经年满脸郁闷的神情,她犹豫着解释说,“我是说……这事小羊羔也罪不可恕,我身为它的主人,自然要替它承担。”
易经年任由她拽着,酸酸地说了句:“你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在意我呢?”听了江浸月就觉得内心突地烧起来——他还真吃醋啊?
回到尝月楼就听说桃花苑里的鸨母来这里大闹了一场,叫嚣着不把秦更阑毫发无损地送回去她就吊死在尝月楼上。江浸月啧啧叹了声,甚是好奇若鹤顶红在他会用什么法子来治这闹腾的鸨母。
忙不迭踏进花淅的房门,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趴在桌案上,旁边还有一盏燃烬的红烛,蔌簌地垂下红泪来。江浸月以为她睡着了,挥挥手意识跟来的易经年回房休息,花淅却突然阴森森地问了句:“怎么办啊珞允,哥哥不要我了。”
江浸月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转身见她惨白的小脸和空洞的眼神更是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怎么啦?”她坐上去握住花淅冰冷的手,易经年也缄默着。
原来花淅这次将秦更阑烧得不轻,左小腿基本是毫无完肤,为了让秦更阑的新肉长出来,花怿狠下心决定用刀削去她被烧焦的外皮。还未下刀,花怿的额上便渗了一层密密的汗。秦更阑咬着嘴唇,眼泪朦胧映衬着摇曳的灯花,她抓住花怿的手,楚楚可怜道:“花公子,若伤治不好,奴家这腿废了该如何是好?”
“我娶你。”花怿几乎是脱口而出,守在一边的花淅就不依了,哥哥是她一人的,怎肯与别人分享。于是花淅忍不住冲上前去打开秦更阑的手,颤巍巍地喊了声:“哥哥……“
花怿看也不看她一眼:“滚!”
花怿一连好几天都没理过花淅,对众人却如以往般恭敬,成天都朝秦更阑房里钻,花淅因此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红着眼眶不吃不喝不声不响。云冰祁、王八皇帝还有易经年皆是统一的淡漠,说是:“他们的事无从插手。”
看着花淅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江浸月心底一阵凄苦,曾经那样要好的两兄妹如今却像陌路人般,让谁看了都不好受。和事老心里作祟,瞅着月明星稀的那晚,她故意抱了几坛上好的女儿红蹲上客栈房顶,等了近半个时辰终于看到花怿从秦更阑那里出来,江浸月冲他招手:“花怿!”
花怿抬头,明了地跃上来在她身边坐下,淡然一笑:“司徒小姐这么有雅兴,还在房顶喝酒赏月?”
“叫我司徒就好。”江浸月笑嘻嘻道,一脸的意味深长,“这么晚了还给秦姑娘疗伤啊?”
“嗯。”他顺手拎起一坛酒朝嘴里灌,清秀的面上尽是疲倦,“好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江浸月也提起一坛与他碰杯,浅酌一口,辛辣之味呛了满喉,急促了几声后就后悔了——她失掉了为花淅搭话的先机。
果然……
“呵呵,司徒,你可知当初主公为何不连你一起杀掉?对于杀手而言,斩草不除根难免会成为他的一大祸患。”
江浸月立马明白过来他与她谈的是云冰祁杀司徒卓的事,于是故作伤痛的问了句:“为何?”又装模作样饮一口酒。
“因为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谁?”
“江蓠。”
顿时就觉得那口烈酒从头顶上压下来,没想到司徒珞允这倾城之色也是张大众脸啊,其实这么久以来,江浸月心里大略也猜到了些许。又咳了几声,扭头看他的眸子里竟是一片深邃:“你说的,是他心里一直藏着的那个人罢。”
“你知道?”花怿面色微惊,皎洁的月光落在他脸上犹如雪缎般柔和。
江浸月哑了哑口:“猜的。”
他昂首又灌下一口酒,擦擦嘴角道:“五年前,主公落难于此,正巧被江蓠所救,那时,她也是这暮歌城里最具盛名的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