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羔乐颠乐颠跑回来时嘴中的烧鸡已不翼而飞,它完全忘记那鸡原本是自己打算拿去讨好江浸月的,这会儿见她满脸笑容丝毫没有生气之意,顿时欢喜冲昏脑袋,一个飞扑上去就要表示好感,却不料江浸月往旁边一闪,然后抬手抚摸它脑袋:“小羊羔,姐姐把你的车费拿去赔烧鸡了,去永安你只能跟着马车跑哦!”
小羊羔接受不了打击,晕死在地。
本以为去永安的途中会遇到山贼土匪什么的,却不想马车一路哒哒哒跑了一天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车夫也规规矩矩地没有恶意抬价,江浸月思忖半晌才明白过来因为她带着一头凶残的雪狼,他们就算有那个贼心也没贼胆啊。为了奖励小羊羔,江浸月特地买了只烧鸡和两个烧饼,一人一狼饱餐一顿后,便开始打听国师府的坐落之处。
永安街较忻菏而言更为繁华,因为这里是琼国都城,贵族最多,人去车来,川流不息。
四处望望,发现一家小摊上摆着各种栩栩如生的糖人,江浸月眼花缭乱,忙窜过去买了块凤舞九天,见卖糖人的老者很是面善,便极谦虚地问:“老大爷可知国师府怎么走吗?”
苍颜鹤发的老汉捋一捋胡须仔仔细细把江浸月打量一遍:“顺着这条街直走,过四个路口然后转左弯再直走就到了。小姑娘是要去应选舞姬么?”
江浸月惊疑:“选舞姬?”
“是呀,听说三天后国师府会有贵宾来访,国师大人特地命人在国内挑选十八位绝色舞姬一展风华,被选上的人都能保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老汉顿了顿,又和蔼道,“我瞧小姑娘你筋骨莹剔气质非凡,是舞中难得奇才,想必一定会被选中!”
江浸月被夸得有些飘飘然:“真的吗?那我去试试!”天助我也,这不正好是个混进国师府的机会么,她心下窃笑。
老汉却突然再给江浸月塞去一块绘成女子模样的糖人:“我家孙女菁荷也在应选中,那孩子不懂事,若是小姑娘碰见了还望你多多关照她。”
“知道啦,谢谢老大爷!”江浸月欢喜跑开,小羊羔则盯着两块糖人眼谗地跟在她身后。
宽敞的国师府在初冬阴霾沉郁的天空之下威严耸立,高墙之上稀稀落落地探出几枝含苞红梅,映衬着石狮后的朱门显出旖旎之色。飞檐下满路遗香,无数袅袅婷婷的女子排列举目,或恬淡沉稳,或娇媚倾城。
江浸月轻轻朝列后一站便觉瞬间跌入了胭脂水粉中,各种香味争先恐后地扑上鼻尖,交杂在一起格外诡异。眉头微蹙,还是云冰祁身上的淡淡幽香好闻……立马打住,这个想法不好!
她身前是个粉衣女子,再前是身大红,再再前是抹黄衣,几般看朱成碧,江浸月索性移开视线仰头看墙角那几枝红梅。小羊羔也默默缩在她脚边,间或抬眼望一望她,再望一望她身后新来的几位花哨女子。
队列更移得很快,不时会跑出来些眼角噙泪的女子,估计是落选之人,等走近些,江浸月才发现邸中一紫衣男人矮身坐于墨案前,爽朗清举,眉目间贵气环绕,身旁则是两位仆人。他一手托腮,另一手搁在案上,漫不经心扫一眼应选女子,单敲食指代表淘汰,齐敲四指代表通过,口也懒得开,全凭仆人代话。
身前三个女子尽数淘汰,轮到江浸月了,小羊羔“腾”一声跃起追逐着江浸月脚踝处的九阕铃,目光警惕。
紫衣公子闻声眼睛蓦地一抬,直勾勾落在江浸月身上。江浸月又朝前走几步,明白这是初审,不消试舞,遂安静站着,四目相对,任他打量。
仆人久久等不到公子的判决,低眼看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深邃,不由顺着他目光望过去,顿觉那女子仿佛是从深海里走出来一般,烟水茫茫晚凉后,素靥清灵,皓如满月,身后那群庸脂俗粉霎时沦为陪衬。良久,仆人扯扯公子的衣袖将他从神游中唤回来,紫衣公子却丝毫没有收回目光,开口道:“通过了。”声音如流水激石,很好听。
尔后的女子更是审得漫不经心。
江浸月狐疑地跟着仆人朝府内走去,那个紫衣公子看她的目光怎么那般怪异,且其他通过的舞姬都还向另一方向去参加复审,怎么就她一人被领了走?
“哎,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不参加复审了么?”
“小姐只需跟着小的来。”青衣仆人低着眼,甚是恭敬。
江浸月回头看看紧跟在后的小羊羔,心下便安抚自己,这偌大国师府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无间地狱,怕什么?
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往花园深处走,穿过月洞门,踏上蜿蜒的抄手游廊,再跨上一间雕花的小阁楼,仆人推开门,屋里干净整洁地陈列着紫木案和笼纱的床榻。“这是小姐以后暂住的房间,一会儿公子挑完舞姬便会来探望小姐。”
江浸月有些纳闷:“你家公子就是那个穿紫衣服的么?他叫什么?”
“公子姓萧名风且,是国师大人之子,此次宴宾之舞由公子编任,小姐只需听候公子安排。”
萧风且……江浸月在心头默念,又问,“不知这次来访的客人是谁,竟然端这么大阵势?”
“小的不知。”
等青衣仆人掩门远去,江浸月叹了口气,蹲下来望着眼珠乌溜溜直闪的小羊羔,手指使劲戳戳它鼻尖:“这么顺利,你说是福是祸?”
小羊羔不搭理,径直绕到她袖边,嗅一嗅,舔一舔,巴巴望着。江浸月立刻明白它还惦记着糖人,袖子一摆避得老远,嘴里哼道:“贪嘴。”
小羊羔呜呜两声,在地上滚得不亦乐乎,眸子里一片水光,任江浸月拿眼横它也不收敛。敢情它这演技是青出于蓝啊!无奈将自己揣得热乎的凤凰糖人摸出来,江浸月再次叹气,狠狠瞪一眼那乐颠乐颠的雪狼。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那紫衣公子宽袍长袖峨带高冠,星目炯炯,清明宛若含珠,他嘴边笑容泛开,如夜里烛火般光华照人:“你不记得我了?”
江浸月依旧保持着蹲的姿势,仰头看居高临下的他,将脑中所有记忆仔细过了一遍却找不到他一片衣角,莫非是司徒珞允的故人?除此答案再无其他,不禁脱口道:“你记得我?”问完才发现自己一时激动问错了话,不应该是“你认识我”吗?
“就算忘记你的模样,也不会忘记你脚上的铃子。司徒珞允。”
江浸月暗道果真猜中了,抬起下巴:“我只知道你叫萧风且。”还是刚才问他手下的。
“你来国师府仅是为做舞姬,求个荣华富贵么?”萧风且抱胸倚着门框,似乎没有要走近的意思。
自然不是,即便他是司徒珞允的故人且还给了自己留在国师府的机会,她还是不能相信他,遂敷衍:“你觉得呢?”
“我听说司徒大人数月前离逝,做为故友,家父未曾前去祭送甚是惭愧,不过既然左迁叛国,死也是死得其所,而你身为他嫡亲之女,能逃脱也是万幸。”
江浸月看他眼皮眨也不眨的把这“甚是惭愧”说得半点不惭愧,把“死得其所”说得丝毫不得其所,于是嘴角一挑:“那你又留下我做什么,就想让我为你们所谓的宴宾跳一支舞?”
“若能叫我满意,便许你一世富贵荣安。”出口也是极舒缓的调子。
“好啊!”江浸月极配合地应道。
“那我等你好消息。”不容她回答,萧风且转身缓缓踏楼梯而下,守在门边的青衣仆人叹一口气,像是鄙弃又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
等二人走远,江浸月摸摸袖口,扭头去看还孜孜不倦啃着糖人的小羊羔,拍拍它脑袋,弯弯眉角:“小东西,你说那个菁荷有没有入选?”袖里的糖人还为她留着呢。
小羊羔抬眼疑惑地瞅瞅她,复又低下头去舔爪下的美味。
不一会儿萧风且便派了两个侍女来打理江浸月的饮食起居,一个叫朱颜,一个叫青霜,玲珑青葱,涩生生的,干起活儿来却也谙练。
或许是同青鸿名字间都有个“青”字,江浸月更觉青霜讨喜,双眸盈盈温顺,既不尖锐也不殷切,总那么温柔地浅浅笑着。而朱颜倒如她名字一般明丽中带着些倨傲,仿若将她指来伺候这一女一狼着实委屈了。
听说新来的十八位舞姬除她之外皆住进了西面的厢房里,夜寒彻骨,萧风且召见,江浸月披了件白裘袄行走在风里,正巧路过了西厢。青霜朱颜二人打着灯笼引路,烛火点亮游廊,忽明忽暗一如天际边的星子。
“贱人!”老远就听到西厢里传来一声刺耳的辱骂,接着就是被褥、衣裳等乱七八糟地被揉成一团从最后一间屋子里飞出来。倒在地上的女子双目含恨,发鬓凌乱,如同身边那被扔出衣衾。
“不知好歹!”另一个女声接着骂道,手中一盆腾着雾气的冰水作势就要向地上女子泼去。
“住手!”有人厉声呵斥,众人闻音纷纷向这边搭眼,只见两个青衣侍女一左一右提着灯笼,昏黄的烛影落在居中那披白色裘衣的女子身上,盈盈如秋水泛起暖光,脚边还立着一头威风凛凛的雪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