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你有没有事?”
江浸月那时很想冲花怿冒一句要不你摔着试试,但好歹也没那个力气。几个属下急匆匆跑过来扶起了云冰祁,又有人来扶江浸月,还未喘一口气,就见半空中那暗紫的身影忽然飘落在众人之后,杀气腾腾的眸子里映现出她手上的印伽紫光大作。
“让开!”江浸月大喝一声挡在众人身前,冲花怿吩咐道,“你们快走!回忻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回那里。或许,那里有雪纤吧,还有姐姐和靳宿仙君,她想,他们无论如何也一定会救云冰祁的。
“那你怎么办?”花怿担忧地问她道。
“我断后!”瞥一眼已有人背起了云冰祁,江浸月一把印伽主动向布泽发起进攻。
“要走一起走!”花怿“唰”地拔出了佩剑。
“如果你觉得你能对付妖魔那你就留下来!”江浸月一张脸几近扭曲,冲他怒吼道,“滚!”
“呵呵……”布泽拍拍手,“好哇,果然情真意切!不过今天你们恐怕谁都走不了。”话毕右手一挥,他们来时的路上立刻出现一道明晃晃的透明光墙。
江浸月气得咬牙切齿,顺手便将方才割铁索的蓝色鳞片扔了出去,只见夜幕下蓝光一闪,飞镖般直射那透明光墙,不过须庾,光墙便土崩瓦解,散做亮色灰烬落了下来。
许是没有料到江浸月还有这招,布泽气黑了一张魅惑的脸,扬手浑厚的印伽再次打过去。
江浸月护着花怿他们逃离,本就受伤的身体略显得支撑不住,心里却还存着侥幸,幸亏此地只有布泽一个,若如以前那般夙浼和她同时夹击那才倒了八辈子的霉。放眼看看周围魔兵还未赶来,心知花怿他们十有八九能够顺利逃脱,于是又飞身迎了上去,光影流转间双方的杀气盈面,她觉得自己都快被撕碎了,眼前天昏地暗,只能凭借光亮隐隐辨出布泽所在,费力地拖住她,直到估摸着花怿他们已经逃了很远。她眼前之景比这黑夜更加漫无边际,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的地方,偏生巨大而诡异的轰鸣声敲打耳膜,带起身体的痛楚漫卷而来,告诉自己不能倒下,这个叫布泽的女人,总有一天她会持枪提剑狠狠地将一切报复回来,那女人的嚣张劲想想就忍不住磨牙,若是将她敲晕了送给小羊羔当玩具多好。
脑海中的思绪就在这一刻停滞,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因受力猛地飞了出去,沉重地撞上冰冷彻骨的雪地,然后难以控制随着陡峭山坡滚了下去,有冰冰凉凉的东西使劲拍打在脸上,钻心的痛让她生不如死。
也不知滚了多久,身体被什么一撞停了下来,她忍不住费力地睁开眼,模糊不清的视野里她仿佛看到白茫茫的雪地中,有一银白的庞然大物像岿然大山一般挡在自己身前,而不远处的布泽虽看不清表情但也能感觉到她恶毒目光中的警惕与不甘,只是一瞬间她就化作一团光影消失不见。再撑了撑眼皮,布泽离开的后方,好像还有一衣袂翻飞的黑衣男子带着面纱俊挺若竹地立在那里,江浸月甚为怀疑这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因为那个身影好像曾经的一个人。
眼前又恢复为一片绝对黑暗,被雪冻得僵硬的双手突然传来一阵湿热,仿佛有什么东西柔柔软软地舔着自己,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突然想起了那失踪多时小羊羔……
江浸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易经年带着她坐在那匹青骢马上,轻轻在她耳边问:“珞儿,你想去哪?”
她靠在他温暖的怀中,歪着脖子想了半天,笑嘻嘻道:“忻菏,我想去忻菏……”青骢马便飞奔起来,穿过山林跨过溪流,迎面而来是东方日出的金色光线,重林尽染,暖洋洋的,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珞儿,我要走了。”易经年温柔的声音一如那拂面春风。
脑海里霎时涌现出那令人伤痛的一幕,他倒在自己怀里,一张脸白得不像话:“珞儿,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他们说人在死的前一刻会看到自己的前世,我看见我的前世,是叫你今生一定要爱我……”
“珞儿,我想听你叫我一声夫君……”
江浸月心猛地抽痛起来,她死死抓住易经年的手,哭喊道:“不!你别走!我很想你!”
手中一空,然后梦醒了,她的眼泪打湿了半个绣枕。吃力地坐起身来,映入眼帘的竟是自己在忻菏的那间屋子,花淅刚跨进门来见状就“啪”一声打碎了药碗,她急忙冲过来将江浸月紧紧抱住:“珞允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五天了!”
江浸月皱皱眉,浑身痛得厉害:“这是哪?”
“这是忻菏啊,你终于回家了!”花淅激动地欢呼雀跃。
“忻菏……”她若有所思,“那云冰祁呢?”
“在隔壁。”花淅的脸却瞬间黯然下来。
那时,江浸月想自己一定是回光返照,在花淅地搀扶下迫不及待赶去隔壁,最先见到的却是府中大小仆人将房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见到江浸月,个个都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来。江浸月心下一沉,踉跄冲进屋果然看见云冰祁容色惨白、行影消瘦地躺在床上,那形容,竟和记忆中易经年死之前的模样没有两样。
“主公,司徒来了。”花怿一脸沉重地凑在他耳边道。
“阿浸……”那个人缓缓睁开眼,狭长凤目里清冷之色一成不变。
江浸月头重脚轻地奔过去扑进他怀里,哽咽道:“你别丢下我!”她几乎要哭晕过去,云冰祁却只是抬了手轻轻抚上她脸颊,嘴角牵起憔悴的笑容:“可算回来了。”
那天晚上,江浸月在云冰祁的怀中睡得很安静,像曾经过往的无数个年头一样,将往事萦于心间一遍一遍回放,或温暖或伤痛,那样明亮地浮现在脑海中。
那个叫“司徒珞允”的女子再也没有醒来,死前手中紧紧握着一块被唤作“青天”的白玉锦鲤。
第二天,安静的屋子犹如每个沉静的冬夜。花怿将那盛水青瓷盂递到一个白面书生般模样的青年手中,瓷盂里赫然是一只鳍尾若轻纱薄绡的蓝色小鲤鱼,它一动不动,像陷入了沉睡一般。良久,云冰祁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吩咐道:“子路,你是从哪把她找来的,就将她送回哪去吧。”
九重天上。祥云袅绕,仙鹤翩翩在悠远的茶盏中投下一抹绚丽的剪影。
白莲盛处,一面容娴静的白衣仙子轻轻执了紫砂壶为另一竹青衣仙君斟茶,热气朦胧了那温婉眼波。青衣仙君忽地掐指算了算,淡笑道:“九渊快回来了吧?”
“嗯,以凡间的时辰来算,便是三天之后。”夏雪纤从容道。
靳宿端着紫砂杯在唇边,将饮不饮,思忖了半天从袖中摸出一个玲珑剔透的小瓶子搁在桌案上,口气舒缓:“忘了也好。”
忻菏城外,那熬过漫长冬天的涓涓小河透露出临春的讯息,疏疏淡淡的阳光穿过云层投到清澈的河面,更显出一番冰雪消融的盎然生机来。
上游忽然冲下来一抹蓝色烟云,在阳光的映照下变得流光溢彩,仿佛带来大海的气息一般,分外美好。
天空中倏地划过一道紫光,流星般一闪而过,坠地竟是一个妖野至极的男人,深刻的堕仙烙印下他长眉飞鬓,狐眼高挑,一双深紫色眸子阴戾而毫无温度,黑色披风猎猎作响,更为他增添几分为王的盛气。
但见他足尖一点跃上水面,再一旋身回到地面手上已多了一抹蓝色影子,正是刚才被水冲下来的小鲤鱼。尾曳眸中露出深邃的笑意来,右手凝法缓缓徘徊在小鲤鱼的身体上方,紫光乍现后,他怀中竟多了一个双眼紧闭的蓝衣女子,像沉睡了一般,那倾城容颜之上却突兀地爬着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尾曳轻轻摹挲着她的脸,像是喃喃自语道:“就差你了,小鲤鱼。”
昏靡的宫殿被无处不在的紫色火焰点亮,入眼是十二根两人合抱粗细的黑色石柱撑开一片广阔天地,殿前左侧一棵不知年岁的巨大珊瑚树以一种葳蕤霸气的姿态扎根于世人面前,枝桠毫无阻拦的蔓延滋长,像一朵泠泠绽开的蓝色烟花,光芒闪耀叫人叹为观止。四面高墙皆被打磨得光滑可鉴,在互相投影映射之下显出无边无际的幻象,乍然一看还以为步入了一片深紫色海洋,而众魔穿梭犹如贯游的鱼虾。
魔君尾曳坐于众人之上,神色慵懒地诘问殿中俯身而立的妖媚女人:“陌九渊又被救走了?”明明心知肚明,却还是要面不改色地提一提。
“属下无能。”布泽黯了目光。
“无能却可以将狼萤珠的守护者打成那副模样,当初我所说的话你莫不是忘记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魔君?”
“失手打伤江浸月是属下的过错,不过她私闯镇妖塔救走陌九渊本就不能轻饶,属下愚昧,不知魔君的话更重要还是魔族条规更重要。”
“仅是打伤么,你那几掌可要了她大半条命。”另一戴着黑色面纱的男子道,语气不疾不徐,精明眸子中带的情绪不咸不淡,什么都恰恰好。
“也罢,布泽护法,你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若下次再公报私仇,本座可不饶你。”
“是。”
尾曳转头又对刚刚说话的黑衣男子柔声道:“戎颜护法,初来乍到,可还习惯?”
“甚好。”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