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疆跪在碧落面前
“陛下,不知招臣何事?”
碧落自一片幽谧忘川中抬头,看着瑜疆道
“你可知苏青言的来历?”
瑜疆垂首
“臣能察觉到陛下的神识。”
碧落点点头,缓声道
“我叫你来,是因为赵潇比你老成,你记住无论日后苏青言或死活生,你都不许暗中插手。”
瑜疆一诧,碧落不语,一手若有意若无意的折下一朵彼岸花,一点点碾碎,才缓缓开口
“不过是一缕神识,散了就散了。他想怎么做,随他罢。”
瑜疆点头,心中微微不解。神识,可以这样随意舍弃么?瑜疆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碧落,依旧是清冷的样子,波澜不惊。这世上可能没什么事可以落入她的眼中了。
即使紫夜,恐怕也只是因为责任。
待他历经重重磨难再度名列仙班时,她就会如云散去,不问一切吧。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即使当年……
瑜疆垂首退下,身影飘渺。碧落看着瑜疆退去的影子,待身影完全散去后,才微微的在眼中浮起一点点微妙而复杂的情绪。却在身后幻出红衣少女和判官时褪成一片平静。
红衣少女垂首,极为尊敬的叩首行礼
“陛下。”
“沙华,你来了,起来罢。”
名叫沙华的红衣少女点点头,缓缓站起来。
“陛下,三生桥下一切如常。”
碧落点点头,看着水面里波澜迭起的自己,开口道
“苏青言死后,将她的魂魄沁入三生桥内。”
沙华点头,看了一眼碧落,抿了抿唇,才略带焦急道
“陛下,自从紫夜入世,不断有妖魔之流侵扰冥界,华沙也受伤了。”
碧落垂眸,虽然她神威霸道,可是此地乃是冥界,幽暗之气不可避免,倒给了那些魔物可乘之机。碧落看一眼判官
“日后三生桥便让判官派人帮你罢。我的手下皆是仙道,在冥界仙力终会不济。”
判官笑吟吟的一抬手
“是,我会派护法保护三生桥。至于华沙,我已让他去休息了。”
沙华笑着向碧落道
“沙华告退。”
判官笑看着沙华退下,又笑着对碧落道
“如今才开始,便暗潮涌动。你执意让他位列仙班,到底是对还是错?”
判官长的十分年轻,不过青年模样。略带些阴柔的俊美,唇角总是漫不经心似笑非笑的弧度,好似万事看过,云淡风轻,他早已看过这世上千年万年的生离死别。碧落好似未见,开口道
“我以为,你不曾担心这些事的。”
判官微微一笑,目光中晦涩不明
“我自然无需担心,至多,千年心血毁于一旦罢了。”
“不会毁的,紫夜,会回到他原来的位子的。”
碧落抬头看着灰云翻卷的天际,冥界的天总是这样的,不似天界的清丽和温暖,却莫名的舒服。
“即便是死,紫夜也不应该死在天帝手里,一柄名动三界的剑,不会毁在天帝手里,应该,死在敌人手里。”
碧落的眼里是所有神相似的冷漠
“他注定充满杀伐之气。”
判官垂眸,一言不发。以恭敬地姿态站立在帝王之威隐隐扩散的碧落面前。骄傲而又冷漠,碧落,你是帝王。所以你不懂,当年紫夜拼得一身修为尽散灰飞烟灭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青言没有想到再见沈君阔时是一片山雨欲来,亭台轩榭层层铺开。这王宫内外每一处线条起伏都清楚而熟悉,即使苏青言闭上眼都不会走错。但是这一次,却无比陌生。
但是自她听到静安太后被人毒杀之后,她便知道,她与沈君阔之间,势必要决裂了。她垂上眸——父亲。
苏青言立在大殿中央,两边群臣次第而立,苏青言注视着王位上的的沈君阔。如果没有记错,这恐怕是她第一次见身着朝服头戴王冕的沈君阔。冕旒摇摇里看不清沈君阔的面容。
其实她知道,沈君阔与父亲,早已势同水火。父亲既然做到了这一步,便是孤注一掷了。
“静安太后,昨日亥时,殡天了。太医告诉孤,母后是中毒身亡。苏氏,你告诉孤,你曾送给母后什么。”
沈君阔凝视着苏青言,纵而在母后暴毙的大怒之下他依旧明白,苏青言绝不会下毒杀她。可是,苏尘书紧紧相逼,势要查出真凶。沈君阔明白,他是在赌,赌苏青言的孝,赌他的爱。沈君阔眸光微沉,宰相,你我之间,何苦要牵扯他。
静安太后死时唇角鲜红的血液和安详的笑让沈君阔知道,她早已料到苏尘书会从她身上找到破绽。
为何男人的权势之争,要加入女子的悲剧?
苏青言看了一眼苏尘书,他已苍老,可是他心比天高,一身抱负。苏青言垂眸
“是民女。”
苏青言不做辩解,一力承担。沈君阔一怔,手不自觉放上膝盖。苏尘书一诧
“言儿!”
苏青言垂眸跪下
“错在民女,一切皆在民女心思毒辣。”
苏青言抬头直视沈君阔,目光一片坦荡
“民女觊觎后宫王后之位已久,但静安太后却一直阻拦,民女心中怨毒,一时气急攻心,才出此下策。一切与父亲无关,民女愿以死谢罪。”
苏尘书上前
“臣教女无道,是臣一人之错,请陛下开恩绕过言儿。”
沈君阔沉默许久,或许无论多久,他都依旧记得那一天,他心爱的女人,跪在玉阶之下。目光清澈,好似一切都不再让她波动,她直视着他。
沈君阔所有的计谋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无所遁形。无论是一举击败宰相还是为母后报仇,他知道,他此生是注定要失去这个人了。无论如何,自她说出是她杀了静安太后之后,覆水难收,不会有人同意他们的君王封这样一个女子为后。
他们不知道,再大的天下,他都只有一个苏青言,而他,却一步步将她逼入死地。
沈君阔缓缓开口,一字一顿,时隔多年沈君阔依旧记得那天他高坐王位,声音干涸宛如龟裂。
“来人,将苏青言压入天牢。”
他看见苏青言微笑的脸,他看见苏尘书震怒的眼。
沈君阔不自觉的起身,却看见苏青言被两旁侍卫拽下去。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沈君阔只能看见苏青言被一点点拉下去。
她眉目却含笑,唇角微动
“君阔。”
这声音是他日后白昼黑夜脱离不了的梦魇。
三个月之后,赵潇密报
“苏青言被救走。”
沈君阔闭上双眸,许久才道
“瑜疆。”
瑜疆叩首
“是臣护卫不当,请陛下降罪。”
沈君阔摇摇头
“罢了,你下去吧。”
瑜疆退下后,沈君阔若有似无的听到一声叹息。他缓缓抚上胸口,有什么东西,被扯断了。
今夜的月色有些莫名的熟悉。
熟悉到沈君阔不自觉的沉湎到往事之中,而不可避免的想到册封如夫人那夜,苏青言近乎绝望的样子。
是不是那一日,她便知道,他和她再无可能。她一直都知道,他做不来江山拱手不负卿。这委实是莫可奈何,故而苏青言连争取都没有便放弃,她用自己的一生去成全他的抱负与责任。
沈君阔抬头望月,真动人的月色,温柔而清冷。
忽而利刃破空,沈君阔一个闪身避开杀机。苏尘书自月影后走出,身前还有一人,苏尘书将利刃横在那人脖颈之上。
静安太后。
沈君阔眼神一沉,死死盯住苏尘书
“放开我母后。”
苏尘书阴测测的笑了笑
“放开?也可,但是还请陛下送上三军兵符。”
三军兵符,沈君阔手中最大的筹码。天下兵权,牢握在手,何惧苏尘书的造反。沈君阔沉吟许久,静安太后凄凄开口
“君阔,不要管我。杀了苏尘书,巩固帝位!否则,你如何对得起沈家先祖。”
“母后!”
静安太后垂眸
“君阔,这是我们帝王家的命。”
沈君阔看着苏尘书
“你必要这个位子无疑么?有什么好?我当年一心为王,如今生母受制人手,爱人一生不可见。你便是坐上这个位子,又能如何?你若执意要,好,我给你。但你不要伤害母后,然后,让小言可以自由生活。不然,我不会交出兵符。”
苏尘书沉默许久,才道
“好,我答应你。兵符给我。”
沈君阔自怀中拿出兵符,赵潇瑜疆立在沈君阔身后神色清冷。沈君阔慢慢向前,苏尘书放下横在静安太后面前的刀,忽然听到一声力喝
“避开!”
沈君阔一个慌神,下意识的一侧,兵符被苏尘书牢牢握在手中,赵潇瑜疆立刻上前制住苏尘书,沈君阔却察觉胳膊被利刃划伤,沈君阔抬头,却看见静安太后手中握着利刃,鲜血缓缓汇成一条线,暗中涌出苏尘书的死士。赵潇瑜疆二人急忙上前斩杀,沈君阔只觉得喉中梗塞,无法说话,静安太后却揉身而上。
原来如此,他的母后,也要夺权。
静谧的夜里只有杀伐之声,沈君阔未曾想到他柔弱的母后武功这样高深。当利刃破空直直袭向他时,他的脑海中只余下苏青言的面容。原来到最后,我只有你了。
“君阔!”
苏青言一个扑身挡在沈君阔面前,利刃刺破肌肤,血流一地。
原来,这便是利刃的温度,苏青言微微一笑,自沈君阔面前缓缓滑下,而静安太后则被赵潇制住。赵潇扫了一眼瑜疆,刚才是瑜疆拉了他一下,不然静安太后根本不会伤到沈君阔和苏青言。但现在绝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沈君阔抱着苏青言缓缓滑下,苏青言抬手扫过沈君阔的脸庞
“总归,是要死的。死在邢台上,还不如死在你怀里。”
沈君阔抱住苏青言
“不会死的,宫里有最好的太医,不会的。”
苏青言轻笑,扫了一眼被鲜血染红衣衫的胸口,心口的钝痛一点点宛如潮水,可是她依旧想笑,因为她报住他了。他没事,他日后会有江山万里。
君阔,我们依旧得不到十梳天年。
静安太后轻笑
“自古无情帝王家,青言,你何苦。”
沈君阔抱住苏青言,苏青言笑看着太后
“太后,我懂你几十年的心酸苦楚,你认为普天之下王权才是万能,我无言以对,但是太后,还请您记住,君阔,是你十月怀胎的亲生骨肉,不要伤害他,他没有错。”
月光静静的流下来,苏青言看着沈君阔,笑得一如每一个她与他相见时的温柔。君阔,我从不后悔,我爱过你。我用尽我的一生,但是我没有悔意。可惜,我此生不能为你披上嫁衣,不能和你结发夫妻恩爱不疑,但仅仅是可惜罢了。
“君阔……记得,做一个明君……河山万里,不可弃。”
她成全他的江山万里河山如画,不离不弃。
她渐渐被扯去意识,缓缓闭上双眸,鲜血盛开的如彼岸花,黑发散开铺成一袭锦绢,沈君阔闭上眼,喉中是野兽一样的嘶吼。
苏尘书宛如瞬间苍老,跌坐与地,静安太后看了一眼沈君阔,将匕首剜入心口,缓缓倒下。
沈君阔恍若未见,抱住苏青言。
五岁,六岁,十岁,十二,十四,而今。小言,我不能随你而去,我只能用我从此所有的时光偿还你陪我的数十年,还请你在黄泉等待,等待有一日沈氏不再需要我,我便来寻你,换你的结发夫妻,你我此生,生死不离。
如此形似的月夜,上一次月夜的诀别,这一次月夜的永别。还有那残酷而无常的真实,沈君阔垂眸,以安静的样子面对一切。
第二日,根深蒂固的宰相集团,分崩离析,而静安太后,她依旧死在三个月之前,再无其他。沈君阔冷淡的看着群臣百态,厌倦的挥挥手,便缓缓离去。
他一生没有立后,只有一个从宫外捡到的孩子,立为储君,在储君十六岁之时,他传位储君。次日,赵潇瑜疆便发现了已然冰冷的沈君阔。
赵潇瑜疆跪在殿中央,隐隐听到有人轻声唱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君阔,你听到了么?
白发齐眉,儿孙满地。你,听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