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风声肆虐,大荒山里,乱世崖上,一个老者与一个稚童一前一后而行。稚童在前,四处张望,忽而看见碎石飞沙之处有一株十分奇特周围流光笼罩的草,便十分欣喜的对后面的老者道
“爷爷!你看!那是不是灵草!”
老者一听,疾走几步,走到那草药面前细细端详,许久,才叹一口气
“可惜,这草早已没有灵气了,奇怪,没有灵气,如何还存活?”
老者细细端详,稚童不解的蹲在老者身边
“爷爷,这便是可以起死回生的草药么?”
老者点点头,道
“世人皆是这般说的,一千年前,乱世崖两军对峙之时。乱世崖在一夜大放异彩,第二日,乱世崖一位将军便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天下风云变化,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传说。”
稚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老者凝视着这株草药,浑浊的眼里泛起微微的涟漪,好似看到了一千年前的那场风云变化。
一千年前的乱世崖,看起来祥和而宁静,只是有一天,这里,忽而山雨欲来风满楼,野兽迁徙,群鸟乱飞,一夜之间,竟有许多树木枯萎花朵凋谢。
那个时候,正好是麟国苏亦亭将军率军和沽国李页将军率军对峙之时,一刹那风云变幻,天上云聚云散世事无常。
扶央立在乱世崖之巅,皱眉看着一切,这山里的灵气越发少了。扶央皱眉回头,看见一袭玄衣的师傅,行礼道
“师傅,如今……”
被扶央名唤师傅的男子一身玄衣,眉目阴柔,看到此景也不为所动,只是缓缓道
“天下有变,万物应势而生,如今变化了,有这些变化也不为什么大不了的事。”
扶央听言点点头,便随男子一同消失于茫茫天地,身影飘渺。扶央,这是男子给她取得名字。她本是大荒山乱世崖之上一株灵草,因为天地灵气,修得人胎。只求历劫过后位列仙班,而被扶央称为师傅的男子,不知是何时出现的,连扶央也不知道他的姓名来历,只是在漫天雷声里那个男子撑着一柄伞好似闲庭漫步一般的自重重树林里走来。眉目清淡玩世不恭。
风摇影晃,一刹那风过无痕。
冥殿幽幽的戾气飘荡,判官含笑的站在碧落面前。眉目清浅,碧落站在三生石旁,目光平静。许久,碧落才缓声道
“你也……”
判官敛目一笑,轻笑
“到底我和他也交情不浅,渡一渡他,倒也算不得什么。”
碧落一言不发,好似没有听见一样。判官知道她的性子倒也不强求什么。正欲走开,忽听碧落低低的说一声
“多谢。”
判官停下侧身,看见碧落依旧背影矜傲,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最后离开之际,转头看了一眼碧落。只是有一点点,怀念当时紫夜在时的平静。他抱着剑平静的守候在碧落身边,安静而温柔。判官垂眸,一言不发。他只是有一点点怀念罢了,只是,一点点。
碧落一言不发,眸色不变,微微向天侧看了看,神色冷漠。依旧是原来的样子。
依旧,风云变幻。风声,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痕迹,依旧肆虐。从冥殿,吹到人间。
苏亦亭骑在战马之上一身白银软甲,眉目俊美,一双眸中掩去万种杀伐裁决。他身侧是两位副将,眉目俊朗不似凡人。——赵潇,瑜疆。大军压境,大荒山易攻难守,素来都是兵家要塞。也因为如此,大荒山主峰便叫做乱世崖。天下争霸,乱世不休。
“停军,扎营!”
苏亦亭翻身下马,对赵潇道
“你们在此处,我四处转转。”
赵潇点头,瑜疆上前
“将军一个人?”
苏亦亭回身似笑非笑
“还能有什么吃了我不成?”
瑜疆不语,赵潇拱手
“将军请,我等去四处巡视一番。”
苏亦亭点点头,便幽幽散步而去。
苏亦亭看见一路行来树木枯败,不禁微微叹息一声,又见乱世崖奇峰突起千仞之高,看起来格外壮阔。苏亦亭眸中染上欣赏之意,许久,喟叹
“可惜这样的地方,终究要铁骑踏过。可惜,可惜。”
忽然身后有树木断裂之声,苏亦亭回过头。看见一女子天青衣衫眉目如画,自远处缓缓而来。身影萧散,浅而淡。苏亦亭不禁微微一怔,那女子侧着脸不知看些什么,走的近了几步,才转过脸来,看了看苏亦亭,道
“公子,如今这里可不太平。”
那女子,便是扶央。只因今日师傅笑看着天际,说道
“如今两大名将聚于大荒山,好大的气派。不知如今战神这一盘棋,谁输谁赢。”
她便来看看,这天下名将,有什么不同。又是因为什么,扰的这大荒山不太平。走得近了,扶央才心下暗暗吃惊,虽然只是凡人,可是这个人身上有强大的气势,还有戾气,这种戾气,和一般的残留的执念不同,它是在战场的一次次拼杀里慢慢淬炼出来。宛如一柄名剑的剑气,会被主人驱使。这样的人,所到之处,鬼神皆退。扶央垂眸,这个年轻俊美的人,到底,经历过多少次战场的黄沙漫天,尸横遍野。
苏亦亭微微笑了笑
“多谢姑娘提醒。”
扶央垂眸不言,苏亦亭又道
“不过姑娘,既然不太平,姑娘也莫要久留。”
扶央抬头看他一眼,才道
“祖上久居于此,一些保命之术,还是会些的。”
苏亦亭微微一挑眉,似是对扶央所说的保命之术不甚在意。扶央看清他眼底的怀疑,也不在意。微微颔首,便欲离开。
苏亦亭道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扶央回头看了他一眼,眉目清丽
“扶央。”
苏亦亭点点头
“在下,麟州苏亦亭。”
也不知扶央可曾听见,只是当苏亦亭抬起头时,那抹淡入天色的身影已然不见。
苏亦亭看了半晌,才缓缓离开。苏亦亭走到营中时赵潇瑜疆迎上来,赵潇行礼道
“将军,斥候总哨肖青来报。”
苏亦亭点点头,一手挑起帘帐道
“让他进来吧。”
苏亦亭端坐在主帅之上,一手撑额,面容在烛光摇曳里明灭不清,细细想着今日所见大荒山地形,山石嶙峋,怪峰突起,有的远山青黛还笼罩在一层雾中沆砀的看不清楚。草木败枯,乱草飞扬,苍凉而博大。如果夺下大荒山,则易守难攻,大可消耗沽军的兵力,以逸待劳。到时候,借山势靠山威,一举灭敌。恐怕,对方主帅也是打的这个主意。苏亦亭展开地图,如今他驻扎在大荒山东侧,离大荒山主峰乱世崖相隔甚近,如果没有预料错,沽军应该驻扎在大荒山西侧,那样和乱世崖成掎角之势。苏亦亭将目光定在乱世崖之上,眸中神色翻卷如云,乱世崖,好浅显的名字。当初给它起这个名字的人,何等高瞻远瞩,这里,自古至今,留下多少名将军士,倒真是乱世崖。苏亦亭正想着,肖青已然挑帘而入,道
“属下参见将军。”
苏亦亭抬眸,笑看着肖青,道
“坐吧,不用拘谨。”
肖青点了点头,道
“如今敌军十万人,我军八万,势均力敌。敌军统帅乃李页将军。李页率麾下十万将士驻扎大荒山乱世崖南侧,我军在乱世崖东侧。”
和所料果然不错,苏亦亭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忖,李页是名震天下的将军,他手上十万将士都随他出生入死多年,这一战,想必不会太轻松。苏亦亭将目光凝在乱世崖上,这宛如一个周而复始的诅咒般,总有些折戟沉沙的狠厉在里面,无论如何逃离不了。
苏亦亭忽然抬头看着肖青,道
“以你对李页的了解,你觉得他会如何呢?”
肖青愣了愣,才道
“李页素来主张守不如攻,如今是将军来的第一日,势必外松内紧,故而李页会按兵不动,但是三日之后,李页应当会派军夜袭一探虚实。”
苏亦亭赞许的点点头
“这么想当然没错,但是李页素来不喜按常理忖度。你密切注意李页的行动。”
肖青点头,行礼退下。
苏亦亭看肖青离开,将地图收起,缓缓走出主帅营帐。大荒山的月色温柔的动人,将天地笼成一层薄纱,又好似一帘青烟,袅娜里说不出的凉意。苏亦亭看着天上的弯月如钩,还有巡逻将士手中哔剥作响的火把,暖光冷色汇成不和谐却又相溶的景色。赵潇站到苏亦亭身边道
“将军,三军戒严,即使李页今天派人偷袭,也无大碍。”
苏亦亭笑着点点头,忽然指着天上的弯月
“我忽然记得我离京之时那日的星月无光。你还记得么?”
赵潇抬头,他存活在这个世上数万年,月光,在他眼里毫无分别。他本无七情六欲,看不见这世上的世态炎凉。在他眼里,无论是沈君阔也好,苏亦亭也好,他们都只是紫夜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的喜喜悲悲和他无关,他只是一个见证,见证他十世的风月或坎坷,天地万景,不过是一场浮云。
赵潇垂首,恭敬的样子,淡漠的眉目
“属下不记得了。”
苏亦亭笑了笑,看着月光,他眉目俊美,笼在月光下的侧面宛如战神,赵潇忽然发现,无论是沈君阔或是苏亦亭,在某个时候,总有一个神态,莫名的像紫夜。赵潇忽而回过神。眉目冷清。苏亦亭缓缓道
“你下去吧。”
赵潇转身离去,瑜疆悄悄跟上赵潇
“喂!”赵潇回身,无奈道
“你怎么了?”
瑜疆拍拍他的肩
“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才是,你刚才和将军聊天的时候,神态很是奇怪。”
赵潇挑眉
“奇怪。”
瑜疆点点头,看着赵潇道
“你刚才的样子,好像……一个人的神情一样。”
“人?”
瑜疆做仰天大笑的样子
“对啊,那个样子,似乎是一种,悲伤?”
悲伤?赵潇沉默了许久,才道
“你如何看得出来,是悲伤?”
瑜疆摇头
“我只是莫名觉得,你不开心。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赵潇抬头看天,自从万年前他们随女帝遁世,所有的情绪都淡的好似看不出来。他记得当时听闻紫夜灰飞烟灭之时的震怒和讶异,现在看起来,实在无比可笑。但是为什么?如今看到他在尘世挣扎的时候,会有一种莫名的惭愧。这种惭愧,还有一种羞愧。这本不是该出现在一个神仙身上的情绪。但却出现了。纵而十分的浅淡,但是和赵潇并肩战斗多年的瑜疆还是立刻发现了。瑜疆拍拍赵潇的肩
“我到如今还是很敬佩紫夜。”
赵潇沉默了,是的,敬佩。纵而紫夜只是一柄剑,但是,却依旧让跟随在女帝身边数万年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两人敬佩。这种敬佩,是因为紫夜的万年执念。
无论是赵潇还是瑜疆,都在这漫长而虚无的生命里爱上过一个人,或仙或魔,或人或鬼,但是到最后,他们都选择了放弃。生命太漫长了,以至于所谓的爱太过于善变,看的多了,到最后便可以无情无心了。但是紫夜,所有人都会记得那个抱着剑面目俊美神情冷漠执拗的守候在女帝身边的人,千年万年,好似都这样。好像,没有变化。赵潇和瑜疆都知道时间的狠厉,所以在看到紫夜万年如一日的守候之时,会蓦然的想到当年的自己,当年的自己,没有坚持,或者说,根本没有勇气去坚持那些,放弃,不是迫不得已,而是水到渠成。可是紫夜没有,他如雕像一样。如果没有那次的天下大乱诛魔并起,紫夜不会死。他为爱人而守候,为百姓而灰飞烟灭。所以当女帝派他们暗中保护紫夜转世的时候,他们毫无迟疑,即使那样是和天帝作对。
这是一种愧疚,也是一种敬佩。
而这一次,他是名动天下的将军,战神棋盘之中会是怎样的后果?紫夜,这一次你是凡人,而他却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帝,你可以,还如万年前那样无惧无畏,只为苍生么?
赵潇不知,瑜疆不知,或许,连苏亦亭自己都不知道。他呕心沥血,他沙场征战,到底是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危,还是那名堂之上帝王的野心。
他终究,也只是一枚棋子。只是这枚棋子,烙上了帝王爱将肱骨重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