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惹蝴蝶第一卷第二十章
他精心策划了一个计划——求山里道行最深的妖精帮他捉住离莫与子湄。
他暗中将二人缚在两生崖头，然后通知司徒羽。
传说中两生涯地势悬殊，又受到过怨气最为深重的一群魑魅魍魉的诅咒，以一条绳子系于两头的两个人，纵然是天帝亦无法救全，更何况司徒羽不过区区一仙。
夙无天不信这传说，他只是想借此向子湄证明，司徒羽不爱她，亦不可能爱她。
他风风火火地跑到了司徒羽面前：“师父，师弟和子湄被妖精系在了两生涯上了！”
正恬然饮茶的司徒羽手一抖，茶溅在了白色长衫之上，洇开一块浅绿色的茶渍，如是一滴不小心落下的泪滴。他皱着眉起身便朝两生涯赶去。
两生涯风光旖旎，古木参天，可是他无心赏景，崖头那根细细的麻绳，正系着他的两个徒弟。
“莫儿、子湄……”司徒羽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却不见回应。他走到崖头，看到被悬于两头的两个弟子，怒、恨、怕、乱一时齐涌心间。离莫颤抖着望着他：“师父……”
子湄早已吓得泪肆横流：“师父救我……”
他摇着发颤的牙齿问：“谁做的？”
有人敢动他司徒羽的弟子！
“不知道……”离莫恐惧地看着他，“我和子湄、大师兄尚在练功，突然一阵好浓的妖风一卷，我们就，都昏迷了……”
司徒羽伸出手轻轻握住那根青藤编制的绳子，犹豫了良久，低声说：“莫儿，你可愿救小师妹？”
离莫愣了一下，心知两生涯上只可活下一人。他不可置信地仰头望着一身白羽的司徒羽，抑制不住情感，冷笑了起来，笑得激烈，连绳子也跟着颤抖。司徒羽忙拽紧绳子，大吼：“莫儿！你是男人！”
“我是男人？”离莫垂下眼睑低声呢喃。片刻后又抬起头来，一双晶亮的眸子仿佛蓄满了一个宇宙的星子。他问：“师父，离莫死前，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司徒羽心一惊，慌乱将头别开不敢看离莫的眼睛。他淡淡道：“但说无妨。”
“师父你，可曾对离莫动过情？”离莫晦涩的开了口，直勾勾盯着司徒羽闪躲的目光。
“为师已断人间七情六欲。更何况，你我同为男子，且我是师，你，是徒……”司徒羽竭力忍住了眼眶里闪烁的泪光。
离莫闻言，却一阵战粟，木讷地看着司徒羽，忽然朝腰间那根绳子奋力一扯，如同一枚受了凄雨的残叶般失重下坠。司徒羽大吃一惊，慌忙伸手去拉，却只拽住了那根绳子，另一头的子湄惊得花容失色，大叫着：“师父救我！”
司徒羽握着手中的绳子呆在了原地不知所措，只是脑海里还千百次闪过离莫下坠那一瞬眼里的绝望与疼痛。
他忽然跪倒在两生涯上，仰天长啸，吼到了撕心裂肺。
由于离莫下坠的原因，系着子湄的那一头怪石陡然长出，将子湄拖到了山崖之上。
子湄一时不辨悲喜，面上一片惨白，脸上犹挂泪痕，嘴角却绽开笑意——师父救的是她！师父一定是爱她的！
她走到司徒羽身后，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师父，二师兄的牺牲是为了救我，希望师父莫自责。否则，子湄也会自责难受的。”
司徒羽转过头看着子湄那张清秀小巧的脸，不动声色的拉开了她抱住他的那双手，他说：“子湄，你先回去吧。为师静一静。”
子湄怔住了，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她乖巧地应声道：“嗯，好。”
躲在暗中的夙无天不料终竟是如此，他愤怒的握紧了拳头，牙咬切齿道：“司徒羽，我不会让你夺走我的子湄的！”
那是他第一次，对司徒羽有了恨意。
却不知这醋意引发的恨意，一旦发生，竟就是这一生一世。
司徒羽盾着两生涯陡峭的山壁飞了下去，他仍抱着一丝丝的希望，他好想找到离莫，好想好想。如果，如果离莫还活着，司徒羽要亲口告诉他这谦卑无助的小徒弟——他对他动了情。
对！
连他也觉荒唐，竟对自己的徒弟动了情。
或许是从他振翅飞落在他肩头那一瞬；或许是他傻乎乎谦逊笑着喊他师父那一瞬；或许是他练功时刻苦到汗流浃背那一瞬；或许是他得意的在他面前顺畅舞出一整套难度及深的剑法的时候……
他爱上了他的徒弟——如此的有悖伦理常纲，愧对天帝信任。
可即便如此又怎样呢？直到失去离莫这一瞬，他方才知晓，没有什么比得上离莫重要。
风呼呼作响，将他的长衫吹得鼓起，撩得他黑如泼墨的一头长发纷乱无比，挂得他的眼泪在空中飘荡。
他的心从未如此乱过，亦从未如此宁静过。
深不见底的两生涯下一片浓雾，即使用了仙力亦看不清下面究竟是什么。
越下得深，便越觉刺骨奇寒。
对于司徒羽这个已丧失了一切只觉得仙而言，这份寒冷像虫子般带着恐惧漫布他的心脏——身为仙尚且觉冷，不知离莫会怎样。
他觉得自己好残忍，为什么舍得让他这个小徒弟去死？
就算如此，为什么连在他的这小徒弟临死前，都不敢表露真心？
历经千百年，修得仙身又如何？倘若不得与离莫相守，这些虚名甚至不及忘川河上离莫的一眼回眸。
他终于到了两生涯的最底处，四周萦绕着袅袅寒烟，足下是漫无边际的一片寒冰。
离莫，就孤独的躺在寒冰中央，身体发肤完整无缺，只是不再朝着他喊：“师父”了。
他一寸一寸地挪了过去，将地上的小少年搂在了怀中，闭上眼，仰起头，眼泪便顺着脸颊滑落在了离莫的领口。他沙哑无望的一个人自言自语：“莫儿，我对你动了情了呀!为师对你动了情了！你别抛下我！你怎么这么傻呢？你怎么能自己扯开了那根绳子呢？你坠落的时候，心得有多痛呀！莫儿，你睁开眼看看为师，为师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为师不离开你寸步，好不好？莫儿……”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变成了惨淡的呜咽。
“花神莫悲伤。”
一声清凉的声音响起，司徒羽抬眉看见眼前一个清瘦的男子。
司徒羽不禁皱了皱眉：“你是谁？”
“小神乃是两生涯崖底土地神。”男子微微一笑，席地而坐，“花神若想救你徒弟，也并非不无办法。只是……”
“怎么做我都愿意！”司徒羽迫不及待的开口。
男子神色犯难：“若是因为在两生涯头时花神为了救另一个人而置你这徒弟于死地，那么有一个办法可以再选择一次。只要将你这徒弟与花神今日说救之人一同放于冰窖，三日之内便可将那人性命转到你这徒弟身上。”
“那么，不是也要死另一个吗？”司徒羽恳切的望着男子，“没有其他办法吗？”
男子笑了笑：“花神真是贪心不足，既然是系在了两生涯上的两个人，自然只可救其中一个。花神若觉选错了，小神便教给花神一个法子再选一次。若花神舍不得让那人死，死的自然也只好是你的这徒弟了。”男子说完后起身钻回了寒冰之中。
司徒羽抱着离莫坐在原地许久许久，他叹了口气，抚着离莫耳畔的发道：“莫儿，为师杀过你一次了，便救你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