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惹蝴蝶第一卷第二十三章
司徒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榻，眉头紧锁，薄唇泛白，额角沁出密密的汗珠。
“司徒……”离莫的话哽在喉咙，他眼里朦胧着水雾，缓步到了司徒羽跟前，摊开掌心，白净的手掌中里面赫然躺着一粒漆墨般的魂珠，如同一位身着黑衫的绝世女子，静静躺在雪白的莲花之中，美得不可方物。
这是他第一次叫他“司徒”，他很早很早就想这么叫了，多亲热的称呼。可是他不敢，他怕司徒羽回应他的，只是一句冰冷的“我们是师徒”。
司徒羽似乎是听到了离莫的轻唤，他颤抖的睫毛扑闪了一下、两下……终于睁开了那双狭长多情的桃花美目。他吃力的微微一笑，倾尽万千宠溺，翁动着唇轻声说：“墨儿，为师姓司，不是司徒。”
离莫再也忍不住，又是哭又是笑，复将万妖魂珠递到司徒羽唇边：“师父，我找到万妖魂珠了。”
司徒羽狐疑缓缓移开头，狐疑的盯着离莫，眼里满装着心疼。
“师父放心，墨儿没有杀生，也没有用自己的魂珠与他们换取。”离莫眼珠一转，“是墨儿，墨儿对师父的赤诚之心……感动了他们……”
“为师不傻。”司徒羽仍旧不愿吞下魂珠。
离莫急得快哭出来了，双膝跪地：“求师父，成全墨儿这一次！也求师父，相信墨儿这一次！”
司徒羽久久注视着离莫苍白俊朗的面容，点点头：“好，为师信你。”
离莫心中一阵窃喜，忙将魂珠递向司徒羽唇边，司徒羽薄唇轻启，微微一吸，便吞下了那粒魂珠。
这一吞，便是生世的劫数。
吞下万妖魂珠后的司徒羽迅速恢复了，不出三日，便又可指导两个弟子练习仙法。
本以为生活回归了正规，一切又恢复了最初的样貌。然而，天总是不愿遂人愿。
那个傍晚，西天燃着血迹斑斑的夕阳，一片梨花半边染成了妖异的桃红色。
司徒羽同以往一样慵懒地品着小妖们孝敬来的茶，唇角半挂着欣慰看两个弟子练功。
“司徒羽——”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喝声。
司徒羽微微仰头，看见掌管万妖魂珠的神仙鬼魅仙君一脸怒气从天而降。
司徒羽顿时猜到了三分，却还是礼貌的起身轻笑：“鬼魅兄别来无恙啊！”
“呸！”鬼魅仙君一脚踢翻了桃树下设的石桌，因为愤怒而血红溜圆的两颗眼珠子嵌在满脸浓密的大胡子中，“司徒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趁本仙君不在，唆使门中弟子骗取万妖魂珠！快快将魂珠交出来，我便不上报王母！”
“鬼魅兄还请自重！”司徒羽依旧保持的微笑，一时间成了一抹讥讽的冷笑。
离莫脸色泛白，不敢出一言以复。
夙无天猜出了大概，低声问：“是你干的？”
离莫摇着下唇，局促地点头，小声道：“师兄，我是为了救师父……”
“不怕！师兄在。”夙无天沉吟片刻，走到了司徒羽与鬼魅仙君跟前。
鬼魅仙君正吼着：“梅花妖，别让老子发现你已经吞下了万妖魂珠！快还给我！”
司徒羽眯着眼轻蔑的看着鬼魅仙君，冷笑道：“因为往日你我尚有交情，我敬你三分，称你一声鬼魅兄罢了。虽说我管的是人间花木，你的仙位却不及我，你如此狂妄无礼，的确是该禀告王母。”
“少他妈威胁老子！”鬼魅仙君将用来盛放万妖魂珠的琉璃水晶宝盒砸在了司徒羽面前，“离莫是谁？”
“仙君息怒。”夙无天凑上来，小心的将宝盒捡起，双手奉到鬼魅仙君眼见。
司徒羽见状，不由得吩咐：“无天，退下！”
夙无天却充耳不闻，依旧谄媚的朝鬼魅仙君笑着：“无天知道万妖魂珠的去处。”
鬼魅仙君闻言，面露喜色：“司徒羽，你有个明事理的好徒弟！”
“无天，为师命你退下！”司徒羽火了。
“师父，恕无天不孝！”夙无天忽然伸出食指，指尖一旋，指向了张皇失措的离莫，“仙君，这就是我的不肖师弟——离莫。”
夙无天的眼角眉梢挂着难以言喻的跳动的欣喜：“万妖魂珠已经被在下的师弟给师父吞下了，师门不幸，劳驾仙君代为除之！”
“什么！”鬼魅仙君大怒，一把扯住了离莫的领口。
刹那间，司徒羽长袖一挥，鬼魅仙君顿时重重摔飞了好远，离莫跌在了司徒羽脚下，司徒羽温柔的伸出手拉起了离莫，眼里满满的尽是疼爱。
“我司徒羽的徒弟，不需任何人来管教。”司徒羽抚了抚离莫散乱的鬓发，神态高傲轻蔑，并不看鬼魅仙君一丝一毫。
鬼魅仙君吃力的爬起来，负气地指着司徒羽道：“好！好！好！司徒羽，你有种！咱们走着瞧！”语毕笨拙的身子灵巧一旋，腾空而去。
那个夜晚似乎格外的漫长，无论如何也看不到黎明，等不到拂晓。
司徒羽疲倦的半躺在竹藤椅上，夙无天与离莫站在旁边默不作声。
黑暗中仿佛看见了彼此晶亮的眸子，却谁都不愿细视，害怕看到自己不堪的灵魂。
“师父……”
终于，是离莫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司徒羽挑起眉看他，似乎是在鼓励他说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司徒羽垂下了眼，黑暗中依旧清晰可见他浓密而纤长的睫毛覆盖在白瓷般细嫩的肌肤上，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一个字。
“师父……”
这一次，是夙无天。他低下头，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你上次让我答应你的话，我大概办不到……可是我真的，不想再伤害你们了……求师父……杀了我吧……”
“无天。”司徒羽的眼神漫不经心的洒落在手中仙术控制的一缕紫烟上，他玩弄着这缕紫烟，让它升起、熄灭、旋转、暗淡……如同一个不知厌倦的游戏。他的声音也是慵懒而散漫的，就像是在讨论一件寻常的小事，他的态度与两个徒弟的紧张，反倒形成了斩钉截铁的鲜明对比。他说：“为师不杀你，你做得没错，的确是离莫窃取了万妖魂珠，但为师，是受益者。如若让鬼魅仙君问罪，也该为师一起。你走吧，若是日后还有缘相见，再续师徒情分吧。”
夙无天不可思议的望着司徒羽，目光里有闪闪的水光，他冷笑了一声：“你以为如此，我就可以原来你了吗？不会的！下一次再见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转过身毅然离开了。
黑暗中只剩下司徒羽与离莫。
许久许久，久到离莫以为，也许他们都被定格在了这个时间里的时候，司徒羽忽然站起身，越过浓如泼墨的黑夜伸手抱住了离莫，离莫心里一紧，不敢动丝毫，只是静静地闻着司徒羽身上好闻的幽梅清香。
“莫儿，莫儿……”司徒羽不断的呢喃着，声音支离破碎，像在呜咽，又像在颤抖。他心知是自己害了离莫，鬼魅仙君不会这么轻易罢休，他定会禀告王母，到时，离莫定然性命不保。
离莫感到了一种盛大而不可抗拒的绝望，不由得也伸手抱住了司徒羽，低声轻唤那个能让他有片刻心安的称呼：“师父……”
“做神仙有什么好呢？”司徒羽自语道，“连心爱的人尚不能保护，做神仙有什么好？”
“师父……”离莫闻言，嚎啕大哭，他恨不得立刻就将他的心脏刨开展示给司徒羽看，他的心里，除了司徒羽，别无二人。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司徒羽会这么说，会说他是他心爱之人，他从来没有想过！
“莫儿，不要叫我师父好不好，我们不做神仙，不是师徒，我们要过凡间百姓寻常的生活。”司徒羽泪如断珠，痛心疾首。
“好！不叫你师父，不做神仙，不是师徒，我们要过凡间百姓的寻常生活……”离莫泣不成声，紧紧搂着司徒羽的脖子，将下巴抵在司徒羽的颈窝。
司徒羽痛心的将唇凑向离莫的额头、鼻峰、嘴唇、下巴……两个人的泪水混合在了一起，擦花了两张白净的脸，然而不够，泪水仍旧是不停的落，不停的落，缠绵的吻也不停歇，他们尝到了泪水的咸、苦、涩，却不及心头万分之一。
司徒羽抱上离莫飞出羽宇殿，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山中，手指一点，便建造出了一座小木屋，他说：“莫儿，我们做凡人吧，哪怕只是一天、一夜也好。我再也不要做会神仙了……”
离莫恸哭着点头：“好，司徒，我们做凡人！”
他们都没有那样绝望过，亦没有那样后悔过心意承认得太晚太晚。
也许，天将此时已经在寻找他们了，只要天将找到了他们，离莫，必死无疑。
司徒羽疼惜地一寸寸吻着离莫，如同和着丝丝缕缕雾雨的信风在吻一朵清晨在绽放在枝头的桃花，每一瓣娇艳的桃瓣都因为信风的亲吻更显得红艳欲滴。
素帐中人影轻曳，稠滑的丝织衣料顺着地上的一只乳白色风雅瓷瓶滑落。
不过红蝶嬉于白梅之间罢了；
不过白梅无意惹了红蝶罢了……
……
然，却值两人竭尽全力去演绎这幅红蝶舞白梅之图，千古传奇，万代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