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惹蝴蝶第二卷第三章
酒过三巡,王母不急不缓地问:“墨爱卿近来瘦了,欲杀离莫果然很难吗?”
“不。”司徒墨仰头,砸一口杯中酒。
王母挑挑眉:“既然如此,墨爱卿为何迟迟不动身?”
司徒墨不语,王母笑了笑:“这正说明墨爱卿重情重义,我不怪你。”说着语调一换,又道:“不过这重情义,也要认清局面。离莫是司徒羽的爱徒,可你别忘了,你和司徒羽是同门师兄弟的同时,也是我天庭要仙!离莫杀的,可是我天庭之仙!此仇难解!此恨不报,实在有失我天庭颜面!”
“娘娘放心,小仙明白。”司徒墨恭敬道。
王母点点头:“明白就好。”说罢自顾自站起身,“我累了,先回去了。墨爱卿,我给你三日,便是人间三年够吗?”
“绰绰有余。”司徒墨也站起身恭送王母。
王母抖抖衣袖,绝尘而去。
司徒墨见王母远去,便吩咐人收拾了残宴,支一张精湛的藤竹躺椅坐在瑶池之旁。
瑶池素来归王母掌管,王母手下掌握的这一干神仙中,唯自己深得王母之心,有幸获得这瑶池掌管权,本以为一切安稳,谁知,一场变乱,而今,恐怕就要仙位不保了……
他紧握拳头,目光似落在了不远处的瑶池之中,或者更远。
人间。
秋霜覆着司徒羽与离莫居处的植被,一片晶莹,如同无意翻撒的细盐。那一瓣一瓣的叶,被霜打成了一抹抹枯黄,打作了一阕阕的凉词,在朝雾里,在初阳中,任这人间万般变化,不动声色,与世无争。若来世,还是这天地间一株花木,一只昆虫,宁可就这么,老去,死去,何苦修仙?
“莫儿,下雪了吗?”司徒羽坐在床头抚了抚肩。
离莫从柜子里取出一件袍子为之披上:“降霜了。”
风凛冽地从半支着的窗灌入,司徒羽双目祥和的阖着,脸上挂着恬静的微笑,单薄的白衫胜雪,八方不动,静若处子,恬水生寒。
离莫微微愣了愣:“司徒,你这副容颜,怕是这人间千万深闺梦中之人啊!”
“又在乱想了。”司徒羽紧了紧离莫披在自己身上的袍子,摇摇头笑道,“求得安稳已是万幸,为师真不知你何来心情去思索这些。何况我,不过一个瞎子罢了。”
离莫鼻头一酸,便顺势握住了司徒羽微凉的手:“司徒,你的后半辈子,皆由我来照顾吧,我做你的双目可好?”
“好,好,好。”司徒羽笑着点头,“有徒如此,夫复何求啊!”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灌进屋中的风里暗藏了丝丝缕缕清冷的松柏脂气息,混着肃杀苍劲的秋风,竟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冷冷杀气。
耳畔忽然闪过一丝微震的风声,被握在离莫掌心的那双手忽然一紧,反握住离莫的双手,离莫隐隐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还未开口,司徒羽便简短地道了一声:“逃!”
话音未落,已挥袖扇破了屋顶,抓住离莫往空中升去。离莫也随之加力,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半空之时,木屋猛然间火光四射,轰然炸裂。惨烈的呼呼秋风一带,那猎猎的火苗便乘势席卷了一整座山,霜在火苗未吞噬到的地方化作了一滴颤抖的泪珠,顷刻烟消云散。那些开始还裹在秋的凄寒中的植被,一时燃得噼里啪啦,如在呻吟嘶吼。
司徒羽嗅了嗅满地的焚烧物散发出的味道,吩咐离莫道:“灭火!”
离莫应了一声,便施法降温,同时抽来山脚那条河中的水以灭火。
司徒羽已徐徐降落,一袭白衫在飘渺得火光中美得如跌落疾苦世间的菩萨。
离莫望着他的身影,心里是无尽的自责。
如此人才,本该是做一世的仙,闲云野鹤,品茗赏花……无需为这红尘所累,可是如今,司徒羽不仅是为这红尘所累,更被席卷入这场逃亡一般的喧嚣红尘……
他更仔细的降水,不落一滴沾染到司徒羽的白衫。
风撩起司徒羽墨色的长发,雪衣飒飒,衣袂飘飘,待他稳稳落地之时,火皆灭了。
他不急不缓地超前走,凡脚过之处,草木皆生;凡手抚之处,枯木抽枝;凡呵气之处,烟烬为泥……
他虽是做过百花之神,拥有复苏人间草木的能力,但毕竟是消耗体力的,何况他双目失明,运动不便。
不过多时,汗珠便顺着他的额头留下,滴落在他白色长衫上,洇散如一朵朵盛放的白鄂。滴落在地面,顿时长出一株姿态袅娜的白鄂幼苗。
整座山几乎都是火留下的残烬,他脱下袍子,脱下长衫,皆掷于地,凡覆盖处及周围十余里,草木抽纸复活。
离莫见状,心疼不已。
抓住司徒羽道:“万物自有万物的规律,你这是何苦呢?”
“万物自然是有规律,若是人纵火焚烧这座山,我不必管,因为人本属自然。而如今,是仙焚此山,我若不将它恢复,便是坏了万物的规律。”司徒羽仍执着的往前走着,手被植被的刺刮出了道道血壑,血滴落地,植被满生。
离莫知道劝不了司徒羽,索性便陪着他一直走。
“莫儿,你可知是谁纵的火?”司徒羽问。
离莫摇摇头,忽又记起司徒羽双目失明,便道:“不知。方才司徒你,说是仙?”
“是。”司徒羽仍往前走着。
离莫不解地问:“谁做的?目的呢?”
“司徒墨。”司徒羽平静地说。
“师伯?”离莫震惊的看着司徒羽,“师伯为什么要这样?”
司徒羽戏谑地勾唇一笑:“你很紧张他?”
“没有。”离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追问,“师伯为何这样做?”
“你呼他为师伯,为何呼为师为司徒?何况为师姓司,并非司徒。”司徒羽擦擦额头的汗,继续故意吊着离莫的胃口。
“离莫实在是冤枉得很!分明是你不让我呼你为师父的,为何如今反而怪罪于我?”离莫委屈道,“难怪凡人说伴君如伴虎,原来不止是君,但凡在人上之人,皆有这随时变脸的陋习!”
“好啊,竟敢数落为师?你且说说,为师几时命你呼我为司徒了?”司徒羽狡黠一笑。
离莫明知司徒羽是在套是在自己的话,欲获悉那段他失去的记忆,便笑道:“莫急,你的记忆,该想起来时自会想起来,我如今告诉了你,你不仅忆不起来,反而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云里雾里,没有切身的感情融入,既不无趣?”
司徒羽笑了笑,又说起他的了。
二人谈谈笑笑,不多时已将整座山全都走完。
在山脚汩汩河水旁,离莫撕下衣袂一角作帕子沾了深秋清澈的水拧干了,为司徒羽细细擦着身上的汗水。
河水清亮见底,游鱼摆着纤巧的尾巴游过,卵石遍布,别有一番景致。
“莫儿。”
“嗯?”
“如今这山是什么样子?”
“植被皆恢复了。”
“细细描绘与为师!”
“太多了,一时描绘不尽。”
“嗯?”司徒羽挑挑眉,“是你说,要做为师双目的……”
离莫笑着摇摇头,一点点描绘:“漫山是秋天枯黄的颜色,偶尔有松柏常青之类颜色是深郁的绿,还有新长的白梅幼苗……”
“嘶——”司徒羽一吸气,皱着眉道,“好蠢的徒儿!不知为师的手臂被刺划伤了吗?真是不用心!”
离莫再河水中漂洗着衣袂那一角,丝丝缕缕的血水在水中洇开,随着水流逝去了。他起身,皱着眉小心的擦拭着司徒羽的手臂,嘴里一边道:“好刁钻的师父!既要我细细描绘这山的景致,又不许我为他擦拭时分心。我不信这人间花刺还能伤你?”
司徒羽宠溺一笑:“这人间花刺自然是伤不了我的,我若愿使之愈合,不过瞬间。只是方才那火留下的灰烬还有,我的血可以让它吸收灵气,从而化作闰土。”
离莫闻言,望着司徒羽的笑靥突然心如刀绞。
司徒啊司徒,枉你这一世心系人间生灵,却为了我沦落至此……
天庭又如何忍心赶尽杀绝?
你不该如此的……
若我离莫死去,你会不会更好过……
“你在想什么?”司徒羽冷清的声音打断了离莫天花乱坠的遐想。离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没什么。”
“嗯。”司徒羽伸手摸索这抚上了离莫鬓角的发丝,“你若想着是你拖累的为师,便想错了,为师自愿如此。若天庭善恶不分,做仙何若做一只逍遥的妖?”
“嗯……”离莫点点头,暗笑自己多虑,继续细细为司徒羽擦着满是血污的双臂。
肃杀凄寒的风肆掠而过,司徒羽冷得浑身一颤,离莫忙解下血红色的长袍披在只穿着一层单薄白色衣裳的司徒羽身上。又问:“师伯为何要纵火焚烧这里?”
“真是蠢徒儿!难道你忘了火是从小木屋爆炸而起的?”
“你是说……”离莫万分惊愕,不可置信的瞪着司徒羽。
“不错,他要杀你。”司徒羽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