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三次走进木棉,这家会让我在午夜醒来的酒吧。
仍旧是那张椅子,仍旧是那个角落,我在午夜是过客,完全没有归属感。只静静的喝一种相同的酒,品位那种并不算浓烈的感觉,人的一生一定要激烈才会有滋味,尤其是在城市里,快节奏的生活,忙碌的工作,只有在醉生梦死中才能遗忘那些让人疲惫的心事。而我在这一刻却要保持清醒。
酒吧里艳俗的女人大多是常客,也有新的面孔流连于各种男人之间,只不过连续数日沉默的我,已经没有人过来搭讪。我又看到那个女孩子,白色的晚礼服、姣好的身材,让人在这个季节里,对她有一种冰清玉洁的印象。她在忙碌中偷偷的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那种迷茫的眼神复又沉寂在工作中。我在心里记下,这是我在追求她以来,她第一次主动看我。
她在路过我身边时,我伸手招呼她,好像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和她接近一点,她才能够和我说话。我说,有什么新酒吗?
她说,我们这儿的酒都很好喝的,新酒,还是盛世烟花,你没有发觉它每天都会不同吗?
盛世烟花,这杯酒对我而言并没有找出什么不同的地方,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开了,我开始细细打量杯子里的酒,透过昏暗的光晕,然后轻轻的抿上一口,细细品尝,以前不以为然的喝着酒,然后打量这个女孩,可能是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了吧,并未细细察觉这酒的味道,认为不过是种普通的鸡尾酒,今天喝起来却有种淡淡的柠檬味儿。
调酒师是个微胖的男人,大约二十八九岁之间,带着黑框的眼睛,他笑说,其实一杯酒就像生活一样,每一天的生活都会有变化,虽然细微,但人的一生没有相同的一天。他说,能吃的东西很多,能喝的东西也很多,所以他能让这种酒每天都不断的变化。
我笑笑打量这个男子,觉得他有意思。
他说,再来一杯吧。
我说好啊。
下一杯酒还是那种淡淡的柠檬味,我说,有没有其他味道的?他说有,不过要等到明天。
酒吧也会做生意,现在每个酒吧几乎都有几种属于自己的、不同招牌的酒,引着顾客来,其实他可能不知道,木棉之所以吸引我的地方,不是酒,而是一个单纯如木棉般的女孩,虽然我尚且不知道她的名字。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女孩拖着空了的银盘走过来,她坐在与我相邻的位置上,却轻轻说了声,少喝点。然后又走开了。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轻轻的一句话,如同拂过身上的柳絮,软绵绵的,却让人觉得无比舒服。我下意识的放下酒杯。感觉人总会有动容的时候,亦不知为什么听到她说出这句话,我便感觉这些天来,没有白熬夜。
她总是那么忙,有时候顾客甚至亲点她送酒,每次那些贪婪的客人总把目光肆意的停留在她隆起的胸脯上,她好像也有察觉。然后匆匆的避开了,只是将酒放下,然后任凭客人怎么和她说话,她只是轻轻的笑一下就走开,就如同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我一样。
然后她又回到我的身旁,只静静的坐在那里不说话。
我说,累吧。
她嗯了一声,低下头。我看见她的秀发,柔顺的垂下来遮住她的脸庞,只露出里面好看得发卡,晶晶亮亮的,那种只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气息,让人感觉整个空间里空气忽然不再那么浑浊。
我注意到某个地方有几个年轻的男子一直在看我,看得人很不自在,我不记得从哪里认识过他们,也没有和他们这样层次的人打过交道。而所有的可能,都是因为我身旁的女孩,这个好看得如同亮丽明星的女孩子,定然能吸引这些人的目光,而从他们的眼神里我也渐渐的读懂了“他是谁”这样的疑问。
于是,我装作很熟悉的对她说,没事早点下班吧,我等你。
她又嗯了一声,然后拿起托盘走向后台了。
我猜想,她这么久都没有下班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因为那几个男子。
我出了门,在门口等她,终于,看见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一边收拾,一边向出走,而我也留意到里面的几个人漫不经心的跟了出来。
像酒吧这种地方,什么人都有,而酒吧里面一般还是比较安全的,因为像这座城市的酒吧,多半都有人看着场子,没人敢在里面闹事,反而倒是外面比较危险。
她刚一出来,便看见了我,然后冲着我甜甜的笑了。我知道那种笑容是伪装的,不过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甜美,那么的舒服。
我甚至在这个时候占了她的便宜,牵了她的手,然后说上车吧。她点头,说嗯。
这是她第一次坐上我的车。在关上车门的时候我感觉空气里有一点凉意,伴随着她的发香飘进我的鼻子里,她说了声谢谢。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说,要么,以后别在这种地方工作了,不安全。
她说嗯。
可是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后悔了。如果她真的不在木棉了,我该去哪里找她?
我缓缓的开了车子,向过去送她的那段路开,看见她从倒车镜里看门口的那几个男子,我也看见了,他们无趣的又回了酒吧。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夏彩。
她没有问我的名字,出乎我的意料,大概是不准备以后再来往吧。
我说,你住在那个小区吗?
她说,嗯。
她的话总是很少,很少主动和我说些什么。我真没想过这将会成为我们初次对话的背景,仿佛是一种交换,更仿佛是种不相干的英雄救美。
她可能也察觉出了我的不满,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一门心思的看着前面的路,生怕我带她走错了。
我说,你的名字很好听的,真的,谁起的?起名公司?
她笑了,笑容里甚至有小小的自豪,她说,她出生那天刚好雨过天晴,能看到彩虹,所以爸爸就给她起名叫夏彩了。
这是她和我说过的最多字的一句话。我猜想她大概还是刻意和我保持着距离。
我的车开得那样的慢,我是在故意拖长时间,我知道她有的时候甚至想让我停车,因为危险已过去了,但几次心理挣扎过后,她终究还是不忍的。
于是我说,夏彩,我们做个朋友吧,就算没什么事时,说说话也好,真的,我不是那种坏人。
她看了看我,笑笑说,可以啊。然后又看着路灯,她说,我们每个人都是朋友。
我也笑了,知道她拒绝了,但还是不那么难过,我说,夏彩,你是个好女孩,要加油哦?
她说嗯,大家一起加油!
我们两个都笑着,就这样把她送到以往看着她离去的那段路。我打开车灯为她照明,她转过身来向我挥手。
这真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孩,有着和夏天一样浪漫的名字,我想,今天是一个开始,一切都刚刚好。可能下次邀请她同走一段路就不再那么难了吧。
今天是有收获的,所以心情就特别好,一个人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即使是卑微的,也会让人的心里有所慰藉。我回了公司,在卧室里甚至接了开水,冲起了咖啡,现在我的反而习惯了这种简单的东西,一元钱一包,买了整整一盒子,放在饮水机的消毒柜里,我渐渐开始嫌弃茶叶的麻烦,以往我在夜晚没有喝茶的习惯,因为白天时都是王欢为我沏好茶,然后将剩下的茶叶倒掉,现在这种简单的咖啡喝完之后用水一冲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躺在床上,虽然很困倦但却不忍心睡去,我开始希望时间过得快点,明天还能相见那个如同木棉般纯洁的女孩,看着她笑,听她说话,我想她的影子已经印在了我的脑海里,终将在日积月累中形成一个绵长的梦,然后我等待着这个梦想实现,坐在某个公园里揽着她的腰,过马路时牵着她的手,她的笑容变得真切,是会心的,而不是应付的。
可我在梦里却梦见了孟漫漫,她,泪流满面。
不知为什么,清早起来那样刺心。关了手机的铃声,起身到洗手间里洗了把脸,我平常是不吃早餐的,只是感觉咖啡的粉末或许能充实自己的饥饿,于是冲了满满的一杯,喝下去,却感觉心里空洞洞的,没什么能够填满。
早上王欢来的时候燕子还没到,我问她,燕子呢?
王欢说,她不和我住在一起了,搬出去了。
我想,她可能是和小刘住在一起了吧。
于是我问,小欢,时间还有点早呢,要不要吃一点早餐?
王欢说,好啊。
仍旧是对面的那家早餐店,要了两碗豆浆和几个包子,一叠小菜。
王欢说,姜总,您是不是最近总做梦啊。
我说呃,是啊。
她说,您看您现在瘦了好多,眼圈都黑了。
我说是么?
她说,其实现在男女离婚的案子也没那么难做,只是有些顾客的心理作用罢了,咱们做得比别人好自然他们就满意了,不必太苛刻要求自己的。
我看着这个小丫头一边吃着包子,一边还用手比划,嘴里呜呜不清的,她怎么能知道我的心思,一个人的工作和感情的操劳是两码事,能让我这么日夜难寝的工作还是少数,其实我是在努力挣脱,跳出我人生中难以跨越的圈,我确实要重新开始了。
吃下了这些包子,胃里面好过了一些,带着王欢从马路跑过来,回到自己的公司,员工们还没有人来,现在已经是八点三十分了。我的公司里还是只有燕子,可能是他们都比较珍惜各自的时间吧,一分钟也不愿多在公司里面花,或者各自享受自己的爱情和家庭的温暖,或者在陪着自己的孩子。
我问王欢,现在的工资够花么?
王欢说,够了。一会儿,又郁郁的说,不过以前是和燕子一起租的房子,水电费、取暖费,都是平摊的,现在不知道了,她又搓着手望向天花板,笑嘻嘻的说了声:“心里没底呀!”
真是个开朗乐观的小姑娘,有时候觉得她挺有意思的,也挺不容易的,每天来得最早,现在又和燕子不在一起了,一个人形单影只的,让人感觉忽然有些不习惯,其实一个人的生活该是多么的不易,我突然开始羡慕她,永远保持那么乐观的心态,一切烦恼的事都能这样没心没肺却又极其理智的过去。
我从钱包里拿出两千块钱给她。她看着我递过来的钱愣住,笑嘻嘻的说,怎么了姜总,同情我啦。
我说没有,今年的奖金,因为你从一开始来我这里就每天早上八点上班,并且能坚持到最后,所以年底了,就多给你发两千,谁让他们来得晚呢!
王欢笑嘻嘻的接过钱,一张一张的数,说,我得数清楚,免得你给少了。
这丫头的转变真的挺快的,这么快就能怕我少给了她钱。
数完之后,她心满意足的装进口袋,说,嗯,你早就该感谢我了,这一年珍贵的那么多小时,看来#&*#还真是眷顾我。
她嘴里念道着谁也听不懂的词儿,不过我猜想那该是西方某个神明的名字。
我说,小欢,这事可不能说出去哦?
王欢说,放心吧,姜总,那么笨怎么给你做事啊。
我笑笑说,快,给我沏杯茶去。
“嗯”王欢应了一声就跑到楼上去为我沏茶了。
喝着杯子里的竹叶青,感觉生活突然美好了起来,9点15分,员工们都已到齐,然后我叫财会李姐到我的办公室,说,李姐,一会儿跟我到银行去取钱,把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都发了吧,让大伙儿过个好年。
这消息一传出去,我就听见某些年轻的业务员在唱什么“嘻唰唰”,一副发了钱就偷着乐的神情。不过还好,看到我出来都坐在自己的格子间里埋头数落着业务。小刘跑过来说:“姜总,您前几天交过来的案子我已经整理好了,现在男方不同意女方均匀分割共同财产,已经可以起诉了。”我用一副怪怪的眼神看他,然后指了指他的胸脯说,你小子,别以为我没听见你刚才在唱嘻唰唰。
小刘用手摸着后脑勺嘿嘿的乐。
我拍拍手说,大家把工作干好了,业绩好,奖金和工资都要涨!别的地方金融危机,我们加薪!
一片欢呼雀跃声。
嗯,不错,我很满意。
小刘接着说,姜总,现在男方要求我们尽量不分给女方财产,可是出轨只能要求索赔,我们只能增大男方的损失程度所要更多更清晰合理的补偿,但是他那么大的产业,怎么可能一分钱都不分给女方呢?
我想起小刘说的可能就是前几天的案件,于是说,看来只能搜寻一下她故意隐藏或变卖夫妻共同财产的证据了,你请客户配合我们一下,尽量提供这些证据,以前的都算,从有出轨动机开始,并且记住,不要伪造,只要有可能的,我们都能把它变成事实,不分财产也不是办不到,你和老张老黄他们多商量商量,年轻人,锻炼的好机会,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财会出了门。
其实,有许多事情都是说不清楚的,爱情如此,证据和事实又是如此,就像我昨夜经历的事情一样,明明想着夏彩,却又怎么梦见了孟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