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来是在医院啊。”我思索着,头部和肺部同时传来阵阵绞痛。
不知在这里躺了多久,手脚活动起来是那么生疏和乏力。
输氧,挂水,各种仪器伸出的导管、线头像章鱼的无数条触角包裹着我的躯体。
这场面我从没经历过,多好啊,我喜欢未尝试过的东西,但我不是那种为了尝试从未尝试过的东西而几近变态的人。
雯子就趴在我的床边,枕着的床单洇湿了一片,在她手上还有一页纸,淡淡的字迹,像是在叙述什么。
我不禁伸手去抽她手中的纸,结果把她弄醒了。
她睁眼抬头,蓬乱的头发,眼圈红肿。
“小然。”她用一种几近夸张的表情表示她的惊讶,“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我以为……”
说着,她又开始晃我,很轻的那种。
“恩。”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她用力的抓着我的胳膊,仿佛如果松开,我就会飞掉一样,她的指甲狠狠的扣进我的肉里,很疼,幸福的疼。
“怎么会,传说中睡美男,在等待心目中的白雪公主能亲一下呢。”说着,我点点自己的脸。
雯子乖乖的凑过来,蜻蜓点水的亲了我一下。
这可真是不容易呀,要想让雯子这样的女孩子亲,除非她喜欢上你,或者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原因,对于我来讲,雯子可能还谈不上喜欢,可我使她免于伤害这是事实,尽管是被迫的,但只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对我心怀歉疚。
我心疼的把手放在她脸上,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的泪似乎从没停过,脸都不滑溜儿了。
我最看不得女孩子哭,看着她们流泪,心里不好受。
“你水做的呀。”我说。
“对不起,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你醒来了,医生说你再不醒,就有可能成植物人了。”
“真的么,那多好,只用浇水,还能进行光合作用,你倒也省心不少。”
“死家伙,你都不知道我多为你担心。”她咬着嘴唇,更加委屈。
“那我就再死过去好了,哈哈。”我刚笑出声,就咳起来,咳得肺疼,“我想喝水了。”
“好,我去给你倒。”说着,她去水房了。
我趁机看她丢在一边的那页纸,像是封信。
“小然,请允许一个初识的人这么称呼你。尽管初识,但我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丝毫不比认识多年的差,你救了我。从我们出事那天,你就再没醒过。我整日以泪洗面,我想我欠你的,既然这样,那就让我欠你一辈子吧,你的下半辈子,由我来负责你的起居生活,就算你真的成植物人,我也不嫌弃,我会和你过一辈子。对你有好多的话要说,但真正面对你时,我却哽咽,我难受的不想说话。所以,我每天都把这些话写下来念给你,不管你听到听不到,这是我对你的一种寄托,我思念以前那个活蹦乱跳的莫小然。想起你交费时的搞怪,想起你在黑豆酒吧的心不在焉,想起你总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你谈不上好,但似乎也不坏,有点小市民,也有些正义感,这是我从你那叫马彪的哥哥嘴里得知的,他给我说了好多你以前的事。”
彪哥,她怎么认识的,我琢磨着。
“你这坏蛋,从来都不正经,让我爱不起来,恨不起来,今天是你入院的第105天,我都是数着过日子的,三个月对我来说却好像几年,你的伤势渐渐痊愈,各项机能也逐步趋于正常,但怎么就醒不来呢,莫非我真的要面对一个无心肺的躯壳……”
下面好友,但没看完,因为雯子已经推门进来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看了信。
喝了水,吃过饭,精神恢复不少。
下午,彪哥也来了。
“哎呀,兄弟,你可算有个人样了。”
我心想,这话的意思好像我就没人样过。
“哎,你小子呀,就是有福气,到哪儿都有美女陪伴左右,你昏迷的时候,雯子可是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你啊。”
“真的。”我故意抬高声调,斜了一样旁边的雯子。
雯子静静的坐着,看我们说话,完全不像以前的样子,这事对她的打击挺大,不过我还是能看出她眉宇间的一股醋意,可能是因为彪哥的那句美女陪伴左右的话吧。
“也不知招生那边怎么样了。”
“哈哈,没事儿,好着呢,生源不错,有你哥哥在此,能不好吗。”
“怎么一回事儿,说来听听。”
于是,彪哥便给我解说了起来,但凡来咨询的,彪哥都一律留下姓名住址联系方式,尤其是那些看上去就像是社会小青年的。
他给他们保证毕业出来的都包分配,这年头哪有这等好事,我不相信。
彪哥说,直接分配到他们社团里,他连帮派的名字都想好了,叫彪帮。
我说,你这不是蛊惑人心,挖社会墙角吗。
他说,没办法,社会在进步,现在一个打杂的都要大学生,他的社团当然也要大学生,这是新生的力量,是沸腾的血液,有了大学生,他的社团就有了后劲儿,也提高了档次,这叫开拓进取,与时俱进。
“彪哥,你太有眼光了。”
“那当然。”
彪哥还说,我昏迷的这几个月可是出尽风头,雯子的大舅听说她的小外甥女在这边出了事,便赶过来看望,当他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编写了一篇稿子,通过各种关系,把这稿子送到C县的报社,他大舅是编辑出身。
第二天,这篇稿子就被C县的各大媒体刊登在醒目位置,标题是“疯狂三轮怒翻路边,英勇神童为救少女无畏垫底。”
一时间,我的事迹传遍C县,成为妇孺皆知的佳话,饭后的谈资。
接着一连串的跟踪报道更是把此事推向高潮,各中小学,工厂企事业单位掀起了“向莫小然同学学习”的高潮。
尤其好些个幼儿园,中小学校都组织来医院看望英勇的莫小然同学。
彪哥还拿出一张他当时收集的报纸。
上面写着诸如“向莫小然同学致敬呀,精神可嘉呀,堪称楷模呀”的字眼,然后是一副照片,照片上一群可爱天真的孩子围着我的病床站开,大人们脱帽低头,而病床上的我却昏迷不醒,面无表情,照片下面附着一行小字,“英勇要从娃娃抓起”。
这分明是在瞻仰遗体,哪里来的学习,看看就能学习了吗,看一个毫无思想,浑然不知的肉体就能学习了吗,一群无邪的孩子围成一圈儿,这就是教育了吗。
这样不知事儿的年龄应该是一个嬉耍无忧的年龄,如此悲恸的场面落在他们身上显然是不合适的。
正看报纸,突然“咣当”一下门被撞开,冲进来一群人,各个拿着相机,摄像机,长枪短跑的,对着我就是一阵狂拍,“莫小然同学,听说你是今天上午10点53分醒过来的,请问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这帮记者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几点醒来的,那个时候哪有心思看时间。
问得如此唐突,我猝不及防,随便一句,“没什么感觉。”
这时,另一个记者把录音笔伸到我的嘴边,“请问,你醒来后最想干的一件事是什么。”
“喝水。”
“那你喝水之后呢。”
“上厕所。”
“上完厕所呢。”
“我刚上完厕所你们就来了,我还没想出要干些什么呢。”我调侃。
又一个记者问道,“请你给电视机前的观众说几句你最想说的话吧。”
“没什么要说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做得那些事也难以启齿,我有些……”我想不出怎么说,停了一下,接着又说,“还好吧,谢谢大家的关心,完了。”
“谢谢。”那个记者说道。
这时又从记者堆儿里冒出来一个,她先是向我亮出了记者证,某电视台的,并且还是个很有来头的电视台,“你好,我是XX电视台的,想给你做一个专访,好吗。”
“什么是专访。”
“就是专门针对某一人物的访谈。”
“谢谢,我不是人物。”我婉言拒绝。
“你真风趣,可这个专访很重要,请你考虑一下。”
我看了看她的记者证,上面写着实习记者XXX,我猜不出这样一个被歪曲误报的东西有什么重要,不过我倒觉得她是想借此专访出名。
“没什么考虑的,不做就是不做,你们有时间还是去干点该干的事吧。”
“那能问你几个问题吗。”那个记者再三争取。
“几个。”
“三个,可以吗。”
“问吧。”
“请问你救的那个女孩儿现在哪儿。”那个记者不等我回答又问道,“还有,我听说她原先是一个前台接待,人也长得不错,假如当初在你面前的不是美女,是一个长相很一般的女孩子,你还会奋不顾身吗。”
我斜睨了一下很久不发一言的雯子,我不想回答,也不能回答,我暗暗的想问及这样的问题,这个报道本身就已经变质,这不是一篇关于英雄事迹该有的报道,我甚至以为这是一种不耻的行为,但我还是很佩服这位实习记者,问事这么彻底,这么无所不至,她的追溯能力让我觉得她去当考古学家会好更好一些。
“第三个问题是……”她又张开她的血盆大口。
“停,我说你是做人物专访的,还是搞八卦新闻的。”她被我这一句话问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呵呵,对不起,或许,我不该问,那就请你回答第三个问题啊,好吗。”
“不好。”我很决绝。
这使得在场的记者都大为震惊。
这场狂轰乱炸的采访就这样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