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嬷嬷个子稍微矮一点点,骨架纤细些,交握在身前的双手很柔细、纤巧。
夏嬷嬷看起来有种文人的傲骨,不知垂下去的眸子是不是有着智慧沉淀。
连嬷嬷个子稍高,身子看起来柔软风流,与其他三位不大一样。
她这一番打量,记住个大概。只是几位嬷嬷面无表情,没有什么人情味儿,看得她直发怵。
“公主,入座时动作要轻、稳、缓,务必要娴静、柔美。”
“公主,离座时要自然稳当,右脚向后收半步,而后站起。”
“公主,吃饭的时候上身务必挺直,腰身立起,不可前趴,不可后倚。”
“公主,坐姿务必端庄贤淑,双脚脚掌平放于地,不可踮起脚尖。”
“公主,微笑是指不露牙齿,嘴角的两端略向上翘起,眼神中盛有笑意,不可只勾起一边唇角。”
“公主,走路时重心放在两个前脚掌上,不可斜腰。”
“公主,站立休息时双腿并拢,不可摆跨撇腿。”
“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如此睡姿实在不雅,请依照此姿势……”
自此,秦珂的一言一行便由嬷嬷们不时提点。
是的,嬷嬷们。
本来只有专授礼仪的李嬷嬷提点她,可是她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形态实在可怖,其他三位嬷嬷看不下去,便也随口指导她。
没过几日,嬷嬷们便都崩溃了,各个纠结在掐死她还是掐死自己的苦恼中。因为她们发现,这个公主简直就是颗顽石!
女红,她歪歪扭扭得四不像;琴,到她手里就断弦;棋,她一通乱下,什么也不管;歌舞,歌如鬼哭狼嚎,舞如群魔乱舞。这,这让她们怎么办?!她们到底是奴才,打骂主子的事情万万不敢做,加之无处告状——就算告状估计也没用,这个公主倔得像头驴,不想做的事情宁死不屈从。
考虑到女红可由侍女代劳,琴棋可由姬妾们代为,歌舞可由女伶们来扮,嬷嬷们一番商议后得出结论,就让她端庄贤惠地扮高贵吧!
以上,是秦珂明里暗里表露出来的意愿。嬷嬷们也不笨,都是成了精的老人儿,思量着先哄着她把礼仪学好了,别的令说。便两人一组,分成两拨轮流看着她。
“云长,你不是最不耐管闲事么?怎么为了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庶出小姐忙成这样?”姬晟搂着姬云长的肩膀,煞是疑惑。
姬云长无声地笑了笑,回道:“嗯,这不是珂丫头跟她有些情谊么?托我帮衬帮衬。”
姬晟歪头沉思了下,这才想起好久没见秦珂了,又道:“那丫头忙什么呢,怎么还托你帮忙?”
“她?”一想起秦珂最近的悲催样儿,姬云长咧嘴笑得很欢畅:“前些天是无事儿忙,竟拿府里的夫人们开涮。后来宫里来了几个嬷嬷,把她看得还挺严的,终于能干些正经事情了。”
姬晟也笑了,尤其想起来当成在花江夺剑时,那丫头泼辣得简直看不出来性别。唔,她这般随性的人,成天被几位古板的嬷嬷围着,可想而知有多惨了。扭头见姬云长笑得欢,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好啊,她受苦受罪你还这样开心?不行,我得跟她说说去。”
姬云长反掌拍回去:“得了吧,你不也笑得很欢畅?再说,以她的行为举止,四个嬷嬷教不教得了她还不一定呢。”
两人边走边笑,不多时便来到将军府。
他们找到容榕时,容榕正埋在高高的一摞账本中,似踏入往我境界般入神。
“容榕?”姬云长敲敲她桌上的账本,看见她应声抬起的脸,心头一跳:“你多久没休息了?”
容榕如玉般光滑白皙的脸颊,此时暗涩苍白,眼底乌青一片,不知多久没休息、没晒过太阳了。她抬手揉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薄唇微动:“没多久。对了,你们这次来,带了什么消息?”
姬晟找了个椅子坐下,支头看着两人说话。当然,看得最多的却是容榕,眼底泛着摸不透的疑惑。
“容薇似乎要成亲了,只是打听不出来要嫁给谁。”
容榕一怔,唇角习惯性地勾了勾,眼底却漠然无情,看不出丝毫喜怒。她要嫁人?呵,她费尽心思把容颜跟她赶出府,就这么轻易嫁人了?
“我们今天就是顺道儿来看看你。”看着这样的容榕,姬云长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你账本看得怎么样了?”
容榕长吐一口气,倚在凳子上揉太阳穴,眉头拧得很紧:“容家的生意太大了,一星两点的生意撼动不了它。”既然他安了那么个罪名给她,她怎么好无动于衷呢?那样多对不起她头顶上的大帽子!
“不要着急,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到的。”姬云长劝慰着她,可是话语没有丝毫分量。
容榕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沉思起来。
“公主,您干什么去?”一声沉稳的声音响起,银白色身影顿时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公主,时辰到了,该学规矩了。”眨眼的功夫,银白色身影周围绕了四个扮相差不多的嬷嬷,似请似迫。
银白色身影垂下肩膀,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公主,站立时肩膀要平直,腰背要挺直。”嬷嬷不满她的站相,眉头一皱,一掌拍在她背上,硬是将她扳直过来。
银白色身影被她这样一拍,咬着下唇都快哭了:“嬷嬷,我想我娘了。”
“公主,您上午刚去看过王妃。”嬷嬷实话实说,绝对算不上无情。
这公主真他妈不是人当的!秦珂恨恨地咬着牙,极想把几位嬷嬷的后背盯穿了。然而心中再不满愤懑,依旧乖乖地跟在她们身后,再不敢跑。
话说自几位嬷嬷来了后,她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这还不算,她们竟连她的自由都剥夺了!嬷嬷们放话说,她自小没学过规矩,短时间内若要学全套,就必须更加刻苦才是。她们给她定下一个标准,说什么时候她达标了什么时候能外出。
她,真的是被软禁了。
来硬的明显不行,她好求歹求了许久,才从她们嘴缝中抠出个恩典来,应允她每天一个时辰的外出时间,还必须是在府内。这样憋屈的日子,她都快疯了。可是几个嬷嬷脸大得很,连王妃的账都不买,谁来都是一句话:什么时候学到家了,什么时候能出门。
好吧,她自力更生好了。因此才有她偷溜出门那一幕。她是逮着机会就往外跑,可是一来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因为嬷嬷们有四个人,盯不住她的情况基本不存在;二来没有外援。即便她轻功极好,也总是没两步便被逮着,迄今为止一次出逃都没成功过。
啊啊啊!真恨死她了!秦珂一面恨恨地咬牙,一面紧紧抿着嘴巴,生怕口中长出两颗吸血鬼那样的犬牙,将她们生吃活剥了。
他祖宗的,这几个嬷嬷厉害得紧,八道漠然的眼神齐刷刷一扫,她就顶不住,打心底犯怵。若几人没什么后台,她有的是法子治她们啦,可是……唉!
算了,好好学规矩吧。
“云珂?姬云珂?昭珂公主?”她正无力地迈着步子,忽听院外遥遥传来几声叫喊,这叫喊声颇不正经:“哎,人哪?赶紧出来迎接啊,你阿晟哥哥来了!”
秦珂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终于,终于有人来探监了!
“阿晟哥哥!”她扭身就往回跑,边跑边喊:“阿晟哥哥,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了!”
前方,一黑一白两位俊男并肩而来。黑的那个恣意随性,一派风流潇洒。白的那个乌发飘飘,面上挂着抹温雅的笑,俊逸非凡。
“这不是来了吗?”姬晟看着她激动的小模样,打趣道:“哟,这就是你大半个月的成果?”
秦珂此时趴在门框上,脖子伸得老长,然而你身子却乖乖待在门里边,半点也未越界。她眼泪汪汪地嘟着嘴,看起来委屈得紧:“哥哥好坏,你取笑我。”
正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院门口,冲她身后满面严肃的嬷嬷点了点头:“嬷嬷们好。”
“见过两位小王爷。”嬷嬷们一致福身道。
姬晟忽觉衣带一紧,扭头一瞧,正看见秦珂挤眉弄眼,死命地冲他打眼色。微微一笑,又道:“嬷嬷,我们兄弟俩有话要跟公主说,可否行个方便?”
“主子们有话要说,老奴们自当退下。”李嬷嬷对着姬晟很好说话的样子,然而递给秦珂的眼色却深沉得紧:“公主,老奴们这就退下,您该注意的一定还得注意。”
“是,嬷嬷。”不就是服个软儿吗?谁还不会呀,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秦珂乖乖地应声儿,待几位嬷嬷走远了,立即原形毕露,一跳老高:“阿晟哥哥好没良心,那么久不来看我!”
姬晟嘿嘿一笑,推着她往屋里走:“这不是来了吗?”
“阿晟哥哥,你们能不能想个法子带我出去晃荡晃荡?”秦珂苦着脸趴在桌上,手指直抠桌面,“人家都快憋得长毛了,烦烦烦!”
姬晟却肃了脸,沉声喝道:“珂丫头!你要记住,你现在是皇上亲封的昭珂公主,再不那个逍遥自在的秦珂了!作为一个公主,你没有权利再撒泼使小性子,该注意的言行一定要注意!”
秦珂从没见他凶过,见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一时有点怔。身子自动坐正了,有点委屈地点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