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大动干戈那么激动无法自抑的纪诺,我们像仇人一般彼此敌视,憎恶。
他抓住我两只胡乱飞舞的手,凌厉的眸光盯着我,竟然有惊人的说服力:“不要那么敏感好不好,不是所有人都会有那个心思去讽刺你妈,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说你妈苦,你妈可怜,你妈最好。那我妈呢?我妈也辛辛苦苦带了你这么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为什么就始终不能为别人着想看看呢?”
他的语气渐渐缓了下来,静静看着一直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我。
“我妈喜欢了你爸很久很久,直到现在,这个愿望才陈了真,他们才可以定定心心过这种安宁的小日子。我不想破坏他们的感情,所以我一直都在容你让你。你能不能施予他们一点点,就一点点你泛滥的同情心也好。”
“这世上也有很多事情,不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埋头哭泣的我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悲伤。
“像你这样的脾气在社会上始终会吃亏的,能忍耐的东西就克制点,也不要这么消极悲观。”他在我旁边坐下,对我循循善诱。
“你说我妈怎么怎么不好,那你自己呢?又是完人吗。我们两个吵架,对于他们来说又是一件多么为难的事。你有为他们考虑考虑吗?”
我埋沉在自己的哭声中,选择与这个世界封闭逃离。但是他还是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说着,说着有些温暖的话语。他还是第一次和我说那么多话,却是在这么令人心寒的环境中。
最后,我一把推开他:“要你管,就你懂事!”
不欢而散。
我当然也想到了在这个家的种种,不乏快乐的事,却只是不愿去想起。
“纪诺,你怎么还没做出来啊,你不是号称天才的吗,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啊。”
“我只是在想用哪种方法我才能教会你这个白痴而已。”
发白的台灯的光线透过玻璃罩满溢出来。他好看的侧脸的轮廓就这样被细细勾勒,在他一旁坐着小板凳的我看着他轻盈的笔尖划过白纸,演算出一种又一种的可能,我才发现原来他也有这种认真的模样。
“纪诺,你就不会想去看看你爸吗?你爸不会很寂寞吗?”
“我从不会去做自讨苦吃的事。他们的世界,我也无意去参会。”
对面的他眉毛微微蹙起,眼睛扫向别处,甚至感觉就连呼吸也紊乱了很多。我实在不明白他爸究竟对他做了怎样的不可饶恕的事,能让他的情绪如此失控。那是一种无言的愤怒。我才发现他也有这种脆弱的模样。
“没事,不理就不理,反正你还有我,哦,不,是我们嘛。”我言笑晏晏地答道。
“纪诺,你说他们吵得这么凶,会不会分开?”
“我们没法参与他们的事,但是,我们可以有自己认定和执着的东西,就算分开了又怎样。”
我们躺在床上,在这个夜凉如水的秋夜里在不开灯的房间,细细斟酌彼此的心意,这样静谧的夜,反而能发现平常所发现不了的事情。比如,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是他的确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
“纪诺,有人给我写情书怎么办?可是我很讨厌他耶。”
“那就直接告诉他说‘我,讨,厌,你’。”
“怎么能这样啊!”我有些暗叹弟弟的不解风情。
“为什么不能这样啊,这四个字很好懂啊,只要不是白痴都会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
他全身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杰出之星的光芒,神圣地让人想给他磕头膜拜。就是这样简洁明了,毫不拖泥带水的风格才让他成为人类史上独树一帜的“奇葩”。他是神圣的!
“同学,虽然你给我递了求职信,但是,我,讨,厌,你。”我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结果某同学就像被五雷轰了顶一样,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我,我这神圣的使者。
“完蛋了,这次数学模拟考只有考了七十几。”我不停地在纪诺旁边鼓鼓囊囊,“还要签字,怎么办啊,要被我爸揍了。血光之灾啊。”
“我倒有一个好办法,你要不要听听。”
“什么好办法?”
“把试卷给我。”他向我伸出手,然后把‘7’改成了‘9’。
“你白痴啊,谁看不出来啊!!这下是真的完蛋了。”
“你知道谁看不出来还来请教我?”他眉毛一挑,勾起一丝值得玩味的笑容。
综上所述,我错了,他不仅是个腹黑还是个变态!
当然还有很多很多煽情好玩的事。
他从不会跟我抢电视,只是会默默地把电闸关掉,让我误以为没电,还一本正经地教育我:“女孩子应该多看点书,而不是看无聊的青春偶像剧。”
每当我和他妈和他一起出去的时候总会被尴尬地问到我是谁,他就会勾住我的肩,大言不惭地体贴地说道:“这是我的妹妹。”
他总是会在吃苹果时顺便帮我削个,虽然基本上都不大好吃甚至于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他也会舍己为人地烧饭给我吃,自己则默默地因为米不够而吃泡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菜跟饭都那么咸,但我还是会善解人意地吃下去并且“赞赏”他。
他也会在我高考前焦虑的时候激励我:别担心,你肯定考不上的。
那么多煽情而离不去的过往,在最孤独最无奈最憎恶的时候会渐渐涌上心头,而我又会打地鼠一样地把这些回忆按回去。对这个世界真正绝望,对他人真正失望的时候,是无论什么都唤不回积极和乐观的。
后来,是他先来找我,向我妥协,或者说翻牌。
他向我道了歉,说不应该说到我妈。他的表情很诚恳,我也原谅了他,再后来,我也向他道了歉。
再再再后来,懂得了包容,懂得了成长的疼痛,更懂得了忍耐,和让自己开心。
“纪诺,非常感谢,这么多年。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算的话,正好十年……”我看向他,发现他没在看我,但是肯定听到了我的话。
“我们之间的羁绊,原来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呢。”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总之,不管你将来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我终将会成为一个称职的姐姐。哈哈……”
也许是我的笑声有些狂放,他才回过头来看我。
“白痴。”
“……我要告你……人身诽谤。”
想起E神的十年。“怀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离开的时候,一边享受,一边泪流……”不到分离的时候,我不会发现原来我的心里,竟然有这般的不舍和流恋。流连于现在,惶恐于未来。
“纪诺,其实我不想走。”
“那你走吧。”
“……”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提着我的大包小包和“不放心”我的家人一起跨入了北上的列车。纪诺没有来,只是发来短信,说了一句:多保重。这家伙,坑了我一顿饭之后居然也就这点表示。我甚至都能想象他发这条短信的时候脸上不情不愿的神情。
我只有淡淡的苦笑,很少有像我们这个地方的人想要去那么极北荒凉的地方,他们大多偏安于一隅,坚守着富庶充足的江南,也许一辈子也不想离开。
“你呢,去了那边,该花的钱不要省,那边又那么穷,不过没事,总归还能买到点东西,但是缺什么就跟家里说,家里会给你寄过去。你这孩子,跟你说了你估计也不会听,跟你说了不要考哈大你又偏要考。”老爸的话从一开始的叮咛开始绕回了缠着我一个暑假的话题:要么不要考哈大,要么就快快滚……
“你一个女孩子在那边,尽量当心点。那边的地方不比江阴,治安肯定会乱点的。说到底,也是你要去。”阿姨也添了几句。
飞机起飞了,看着底下美丽富饶的大地和河流,惆怅的情绪慢慢地滋生。父亲恐高,并没有陪我,阿姨也只会跟着父亲走,一个人的飞机旅途颇为无聊,还不如开始补眠,又睡不踏实。就在这极端的纠结中踟蹰着。
早上对纪诺说也并不全是开玩笑,要离家的时候才会有不舍得的感觉滋生,一切都已经太晚。不过这也很好,至少让我不能回头。
“那你走吧。”我猜测纪诺也有着不开心和难过的心意,却无法表现。
不管怎么说,我的大学,甚至我的人生,都才刚刚开始。就这样怀着陈杂的心思,踏上了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