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艺成有些无语,他把一个在面对家人时缺乏自信的小女孩儿,给引导成了一个勇敢的小妞,可这小妞“恩将仇报”,反过来调戏自己。
不过看着张月月脸上的笑容,他总是能回忆到一些久远的从前。也突然发现,眼前的人和那个失去联系的人,那是何其相似的两个经历,尽管起因不同。
张月月始终坚持着做人家女儿的本分,每个月汇一半的工资回去,不再像从前那样额外再汇好几次的钱,把自己弄穷得叮当响。
那一半的工资,陶艺成还不放在眼里,但根据张月月所说她家乡的生活水平后,便觉得那钱养活她家里的三个人,绝对绰绰有余。
一想到从前给的比这还多,瞬间觉得张月月的家人,简直可以媲美吸血鬼了。每次想到这里,他就无限地同情张月月。
不过他更理智地认为,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张月月再怎么样,都是她自己选择的,与别人无忧。
张月月强硬地拒绝了几次之后,她的妈妈钟秀就没再打电话过来了。没事儿的时候,张月月在屋里走来走去。动作虽然轻,但对陶艺成这种静惯了的人来说,还是发出了声音。
“你不要走来走去了好不好?去看电视也行。”哪怕广告的声音,也比她单调的脚步声丰富。
张月月闻言,趴到了他肩膀后方,问道:“你说她是不是死心了,我是不是解脱了?”
陶艺成淡定地看着手中书上的文字:“再等等。”
张月月了解他的担忧,是怕钟秀只是暂时消停了,过一段时间还会持续骚扰。她自己心里也是那么想的,点点头,警告自己还不可以掉以轻心。
“说实话,”她一脸的苦恼,“我好担心妈妈再找上门来。”
钟秀是个乡下人,大嗓门惯了,从不觉得自己说话不好听,还对能堵得别人哑口无言而引以为豪。小时候在村里,这样的妇女媳妇多了去,她并不觉得有什么。
后来到了城里,发现大部分人说话即使不是细声细语,却也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就算吼出一嗓子,也称不上粗俗。
张月月入乡随俗,当从电话里听到妈妈的声音时,也开始觉得聒噪起来。她想,这就是素质的高低区别吧,妈妈和陶艺成一比,就是天壤之别。
陶艺成是个修养极高的人,有时候去菜市场搞价,把老板逼得都骂娘了,他也不会说出一句脏话。走在路上被人家撞了一下,鞋上被留下一个脚印,衣服上被撒了奶茶咖啡,他也只是微微皱眉,淡定地清洁干净。
偶尔生气发脾气,都是一个人呆在屋里,不给他人造成困扰。
他的举手投足,总是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和餐厅里打领带穿西装的尊贵客人一样,谦逊有礼,又低调有风度。
张月月发现自从认识陶艺成之后,就爱拿他来跟别人作比较,越比较越觉得陶艺成不是个一般人,也衬得自己家人越发粗俗不堪。
潜意识里她已经有了自觉,陶艺成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论家世背景,只论个人本身,已经有云泥之别。这个认知让她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和失落。
看着窗外的月色,她想若妈妈真的找上门来大发脾气,她就没脸面对陶艺成了。
钟秀的电话是没来了,可她曾经的所作所为给给张月月留下了心理阴影。工作的时候还好,其他时间张月月想了好多好多,吃饭的时候被烫了手,打扫卫生的时候把牙刷给扔进了厕所里。
得亏她没把陶艺成的东西给搞出问题,否则引来一场大骂是小事儿,若让他因此生出厌恶之心,那可就不好了。
张月月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心力交瘁的一个月过去了,钟秀未找上门来。张月月以为自己没有后顾之忧了,踏踏实实地过起日子来。
这一天,陶艺成以为自己在网上买的东西到了,听见门铃响了就顺手打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个大妈,夹杂了银色的头发和发黄发黑的皮肤都略粗糙。
这寒秋的季节里,她穿了个深绿色的厚外套,里面隐约能看出是粉色的手织毛衣,底下是深蓝色宽胖的牛仔裤和一双破球鞋,牛仔裤裤脚已经踩裂了缝,手里挎着个地摊包包。
门一打开,她就不断地往里面张望,眼睛使劲儿地瞄啊瞄的,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下子就亮闪闪的。
陶艺成有些不悦,语气更添冷然:“这位阿姨,请问你来找谁?”
女人呵呵笑了笑,问:“那个,张月月是住在这里的吧?”
她一开口,陶艺成就知道她是谁了。这个地方方言、说话的调调,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更何况前一阵子刚听过,还就听过那么一次,足以深刻于心。
陶艺成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傻妞把她住的地方告诉她妈妈了?想想这段时间她的欢呼雀跃,陶艺成觉得不可能。
他不禁在心里埋怨道,张月月啊张月月,你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你到底告诉谁了啊,当真不怕别人随口出卖了你?
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是,她是住在这里。”若不承认,万一这女人专门等在门口呢,张月月迟早要回来。更何况,陶艺成除非万不得已,是死活都不说谎的。
一个谎言,需要千千万万的谎言来圆满,这个道理他没有经历过,只是从别人身上发现的,因此不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误。
“但她现在不在。”
钟秀立时露出失望的表情,但踌躇几秒之后,明显还不死心:“那个你能告诉我,她上班的地方在哪儿吗?”
陶艺成想起张月月跟他提过,关于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么请问你是……”
钟秀为了让对方相信自己,频频点头:“我是她妈妈。”
果然如此,如果张月月对她妈妈的形容是分毫不差的话,这个女人万万不能出现在餐厅,否则凭眼前女人的刁蛮不讲理,张月月那份工作只怕也不保了。
还记得张月月说过,她从没有告诉任何认识的人,关于她上班的地方,除了他这个房东。
不管心里在想什么,他都能维持一种淡定而疏离的冷漠神情,语气也平平的:“不好意思,我没有听她提起过她的家人,你可否证明一下?”
钟秀当即抬高了声调:“我是她妈,这还用得着证明?”
陶艺成有条不紊地说道:“是的。对我来说你是一个陌生人,我不能轻易让一个陌生人进我的家门,除非你真的是张月月的母亲。”
钟秀的思想被他的话给带了过去,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这要我怎么证明,她又不接我的电话!”
陶艺成微笑着,没人看出他眼里闪过的一丝精光:“这再简单不过了,你是她妈妈,应该了解自己的女儿,对你女儿的事情应该知道的很清楚,只需回答我几个问题即可。”
“如果答对了,我自然没什么话可说,可如果你回答错了,希望阿姨你能立刻离开,否则我只能打电话叫保安或者直接报警了。”
不知他的后半句话是不是说的狠了,钟秀的脸上明显有着阴鹫之色,但她仍然信心满满道:“好,你说!”
陶艺成回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张月月最爱吃什么菜?”
钟秀冷哼一声:“人口味儿都是会变的,她进城之后我又没和她一起住,谁知道她现在爱吃啥。”
陶艺成淡然地看着她:“那你说乡下的就好。”
“萝卜。”
陶艺成摇摇头:“不,是土豆。”怕她像电话里那样,嘟噜噜地说个没完,他一点儿解释的机会都没留给对方,直接问了下一个问题:“她最喜欢什么颜色?”
钟秀嘴角微撇,不满地瞟了一眼地面:“这是她稀罕的,我咋知道啊?”
“你是当妈妈的,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清楚?”陶艺成故意显出一副被打败的样子:“算了,不问了,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看到钟秀气的胸膛起伏程度加大,他这才回答道:“抱歉,我不知道她上班的地方。”
钟秀的表情,就好像吃东西噎到了一样,哽地要死,搞了半天她似乎被人玩弄了。可看对方一脸淡淡的神情、说话认真的样子,又怀疑是自己想多了。
她并不愿意就这么走,伸手指了指里面的沙发:“那我可以进去等她吧,这死丫头老不接我的电话,我找了半天才找到这里。”
陶艺成极其讨厌她说话的用语和口气,但还是把一双拖鞋放到了她面前:“换好就进来吧。”
钟秀早就冲屋里瞄了好几眼了,却有些迟疑:“一定要换鞋吗?”
“是的。”陶艺成怀疑她是不是袜子破了洞,所以换个鞋也这么犹犹豫豫的。
钟秀换了鞋进来,不管动作还是表情,极其的不自然。陶艺成出于基本礼貌,给她倒了杯热茶。
“坐吧。”他指指她刚才指过的沙发。
钟秀在屋里很不自在,摸着那沙发惊叹道:“这不赖呀,摸着可软。”
陶艺成意思意思地嘴角扯出个笑,他正想着打开电视,好让张月月的母亲打发时间,却听她先问道:“月月在哪儿住,你是她房东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