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黑白电视,即使是广告也很吸人眼球,当那女孩儿讲过之后,才发现原来电视上好多都是真的,真的存在着。
陶艺成问:“然后你就出来了?”
张月月点点头。
如今不过是一点头,可当初哪有那么容易,她身上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不得已,只好去借那个女孩子的钱。
“其实也算我幸运,那个女孩儿跟我的感情也不深,想来她是可怜我的遭遇,所以真的借钱给我了,我当时拿着那钱,还不太敢相信。在我进入城里之后,她还帮我找工作找地方住。”
那个女孩子对于张月月,真的犹如再生父母,直到如今,想起逃跑时的惊心动魄,张月月仍然会冒出冷汗来。
托了那女孩儿的福,于是在城里安顿下来,一开始不懂的东西太多,总被人家嘲笑。所幸她有比较奇葩的一家人,使得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并没有那么脆弱。
不管多么苦,张月月都坚持了下来。事实上,只要一想到回家之后的结局,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城里。
陶艺成想起她妈妈电话里,提到房东的事情,于是问道:“后来你妈找进城里来了,是不是?”
张月月点点头:“那个女孩子她已经尽力了,她是个独生女,在家里比较受宠。她爸爸妈妈让她不要管别人家的事情,所以当我父母找上门的时候,她不得已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
于是钟秀找上门来了,让她回去跟那个瘸子结婚。张月月怎么会愿意呢,她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以换得自己的自由。钟秀看到那些钱,眼睛立刻亮了。
那个数量对城里人来说不算什么,对山村中的人来讲,却几乎抵得上一年的工资。钟秀拿上钱就走了。张月月以为自己解放了,以为获得新生,谁料钟秀回去没多久,电话就打来了。
她在离开城里的时候,把张月月的手机号码给要走了。这次打来,哆里哆嗦地说了一大堆,仍然只是为了钱。
陶艺成已经预料到了后果:“这是一个无底洞,你的父母越来越贪得无厌,经常给你要钱,你不得以只好搬了家。”
“是啊,我出去上班不在家的时候,她去找我的房东,听说房租是交一压三,她竟然……”张月月现在说起这件事还是很难过:“她竟然让房东把房租交还给她。”
房东说这违背租房合约,怎么都不肯拿出来,钟秀当场就闹了起来,说房东和她女儿是一类人,钻进了钱眼儿里。因此引来一大帮人看热闹。
房东顿时觉得她不可理喻,不想搭理她。但是屡次的骚扰极其影响生活,任谁都没了耐性。房东宁可把房租还给张月月,也要摆脱这麻烦,只希望张月月立刻搬走。
“我那会儿又穷又困,都绝望了,可人没死之前都得好好生活。哭过之后,我还是得重新爬起来继续找房子。”她扭头看了他一眼:“好在你这里房租便宜,交一压一,是我勉强能负担得了的。”
陶艺成应付地笑了笑,想不到她乐观的背后,竟然有这么繁琐而恼人的经历。
张月月苦恼地抱住脑袋:“这次我不能再告诉她我的地址了,我已经被四个房东赶出来了,能碰上你已经是运气,以后不会再有你这么好的房东了。”
陶艺成没想到,自己在她心里的评价竟然这么高,不禁有些脸热,妄自己几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端。张月月极其注重房东的感受:“你已经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会不会嫌弃我?”
陶艺成轻笑一声:“我又不娶你,干嘛嫌弃你?”
张月月又气又恼:“你扯到哪里去了?”
陶艺成笑笑,说道:“看,你也不喜欢你现在的生活,赚来的钱总要交给家里。你明知道这是一个无底洞,还要这样妥协下去吗?”
张月月摇头,语气满是绝望:“不想,可是我有什么办法?”要断绝跟父母的联系,自己有那条件满世界乱窜吗?要断绝跟父母和哥哥的关系,呵呵,身上流的血算什么?法律又应允吗?
不过是天方夜谭,安慰自己罢了。
“既然是父母,就该好好地疼爱自己的孩子,首先这一点他们就没有做到。不要说什么已经有生育之恩,就该用一辈子报答他们。”
陶艺成认真地说道:“他们既然把你生了出来,就该尽一尽父母的责任,可是他们做到了吗?月月,你自己也无法完全肯定地点头,说他们确实尽职了吧?”
张月月听着,无力反驳。何须今日,每一次受了委屈,都想找出家人给的温情,讽刺的是她一件也想不起来。眼前浮现的是,爸爸永远不管事地坐在一旁吸烟,妈妈动胤打骂的嘴脸,以及从她口中说出的粗陋语言。
哥哥只会站在一边,幸灾乐祸地嘲笑,或者落井下石、火上浇油,陷她于更倒霉的境地。想到这些,张月月双手捂住了脸,没多久眼泪从她的指缝中滴了出来。
看着那泪水滴落在沙发垫上,转瞬消失不见,陶艺成一时间有些发愣。他无声地走到她身边,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她的头。
在指端即将碰到张月月的头发时,陶艺成再次愣住了,转而将手收了回去。他不自然地瞥开了视线,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就有那么冲动的举动,那可真不像是自己。
“按你所说的日期,这几年你给他们的钱应该不少了吧?”
张月月的头动了动,似乎是点头了。陶艺成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便静静地坐在那里。
没多久,张月月放下了手,脸上只剩下些许残留的泪痕,声音倒还算镇定:“我是个喜欢记账的人,”她回屋里拿了个本子出来,“你看看。”
陶艺成一翻开,就觉得密密麻麻的,比看股票曲线图还要头疼。勉强看了一页之后,他合上了那个账本,认输了:“你直接说吧。”
张月月说了个数字,对陶艺成来说并不算多,但对学历还不到高中、还是来自乡下第一次进城的张月月来说,真的是已经很多了。
这其中,肯定不外乎她省吃节俭下来的钱。
客厅里有一堵墙只有三十厘米宽,上面挂了一面一米五高的镜子,陶艺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那镜子:“你看看你,你告诉我你才二十二岁是不是,可你的脸跟我差不多。”
张月月看了一眼:“去,哪有这么作比较的?”虽然事实上,她的脸确实充满了疲态,而陶艺成淡定老成,不管是气色还是皮肤,都明显比她强太多。
陶艺成笑了笑,语重心长地说道:“人生很短,为自己活一次吧,张月月。”
张月月有些怔然:“你说的好像挺有道理的。”
“不是好像,是本来就是如此。”
张月月低下头,没什么意义地笑了笑,虽然遇到的大多数人情冷漠,但其中也不乏好人。用这句话劝过她的人很多,每次都当安慰的话听,从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今天是眼前这个人说出来的,那素来冷漠的脸上浮现着淡淡的关怀,有点暖人。
陶艺成见她很是不以为然,张嘴说道:“你说你爸妈思想传统,其实你的传统观念何尝不是根深蒂固?你再这样下去,说好听了那叫愚孝,说难听了是个二愣子。”
愚孝?二愣子?呵呵……张月月冷笑不已,这两个词应该都不好听吧?
张月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喂,你说话能不能客气一些?”哪有人说人家女孩子二愣子的?虽然她也没有那么聪明,经常被人叫做木讷。
“我是比较佩服你,竟然能坚持这么多年。”他自认耐力十足,却忍受不了这样的家人,恐怕一刻都不能忍受。
张月月翻了个身,仰躺在沙发上:“今天跟你提起,回首往事,我自己都没办法相信,我竟然真的熬过来了!”每每想起,便是一阵心酸。
陶艺成微笑着看她:“有时间啊,把自己打扮打扮也好。”他起身洗碗去了。
张月月看着他的背影,就连洗起碗来都那么的温文尔雅,果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素质很不一般。
人疲惫得厉害的时候,脑子就会不够用,不够用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听别人所说。她回房间补眠去了,有生以来貌似是第一次睡得这么香,下午神清气爽地去餐厅上班了。
看着张月月逐渐恢复一开始的作息,人也精神起来,陶艺成露出了微笑。他觉得一个女孩子就应该这样,或者说一个人就该如此,照顾别人的前提是先把自己给料理好。
人要学会自爱,这句话含义有很多,并不只有消极的那一面。
自从把陶艺成当做垃圾桶,把当年的埋怨和怒气发泄出来后,张月月渐渐地对他不避忌了,有时候家里打了电话来,会当着陶艺成的面儿接,一旦被父母言语轰炸攻击,会像以前露出发愁又无奈的神情。
每当这个时候,陶艺成便冲着她举举拳头,精神打气。
于是张月月逐渐从软弱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心宽体胖,当心情变好了,做什么都特别有劲儿。整天对陶艺成嘻嘻哈哈的,胆子大了许多,甚至调侃陶艺成是老人性子,年纪轻轻就做着老人爱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