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心情很不好。
不是不知,被师父摔这一交理所应当,那话的确没脑子得紧。可是,又能如何?以前的二十年,天下太平。等着师妹的转世,看着人间的百态,行走天下,尽量维持着心境的不变。他不是不知,自己这跳脱性子,有时的确让人苦笑,但是,他的心中,隐隐约约,总是有一个害怕改变的念头在。
又几天过去,宗门一如既往,虽宁静,气氛却更见压抑,连不时的送来迎往,也更变不了这压抑的存在。流云几次去见师父,燕赤霞阴沉着面色,几乎总是一言不发。四将很忙,其他人,见面的恭敬,让他一肚子的话,更闷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和这些弟子们,又能说什么呢?
于是只有找夜名练功。
一拳击在夜名肩上,将后者生生震跌出去,流云发泄般地长吐口气,说道:“不行,你到底是厨子出身,这辈子没碰过武技。得来的佛力再高明,也象小孩拿了把绝代神兵,唬人不错,用起来完全摆饰。”
这是他今天,第七次结实摔了夜名的跟头。
夜名却不生气,伸手按地,一跃而起,笑道:“摆饰也没什么,等离开天心正宗后,这些东西,也许这辈子我也用不上了。”突然敛了笑,犹豫地看着流云,又问,“你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大叔?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也和大叔有关。当然,不方便就算了……”
“嗯?什么?”
“我想……和小雨去江南……”
流云心不在焉地重复一句:“去江南啊。”一愣之下,奇道,“什么,你要离开?夜名,好端端为什么要离开?”抬眼往四下一看,道,“你不是主动去厨下帮忙了吗,是有门人欺负你,还是大厨们排挤你?”
他说一句,夜名便摇一次头,却又移开目光,向另一边看去。
“这是软糯糕,这个季节,东都这边,几乎是买不到了。小雨,乖,阿梓姐姐知道你喜欢吃甜食……小雨,你怎么啦?为什么越来越不开心?”
断续的话声,随风飘来。夜名现在的住所,离一条山泉不远,每次流云拉着夜名练功时,小雨便一个人去泉边出神。今天这小女孩坐了没一会儿,南郭镇时认识的圣女门下弟子阿梓,便兴冲冲地过来找她。
“我记得那姑娘叫阿梓,跟过金光一段时间,上次幻电捉回靳圣女时,她在楚略的营中,差点当着许多人的面,指着我哭出声了。嗯,不会错,看样子她和小雨关系不错,记得好几次,我都见过她过来陪你这小妹散心……”
流云一边说着,一边也往那边看去,见到的,正是阿梓拿出糕点,往小雨手上塞去的情形。
但小雨微垂着头,软糕捏在手里,蜷缩着身体,却是一付极小心的样子。她坐在一块石上,姿势很僵硬,似乎不乐阿梓的接近,但又不敢直接躲开。于是,便听阿梓咦了一声,急问道:“哭了?小雨,别哭呀,你……对不起,你不喜欢的话,姐姐以后再不拿糕点来了……”
“啊,哭了?”
流云愕然重复,便要过去,手上一紧,却被夜名拉住。他莫名回头,却见夜名面色转为沉重,只缓缓摇了摇头。流云更不解,往小雨那边一指,问:“这小女孩……到底怎么了,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夜名,她也被天冰附身过,是不是……”
夜名仍是摇头。
“不是。玄武先生亲自检查过多次,天冰的神识,已经灰飞烟灭,点滴不存了。而且……”他压低声,有些黯然地追加一句,“我用丹丘先生的佛力,瞒着小雨,悄悄渡过一些到她体内。你知道,魔佛不相容,如果她有异常,这些佛力,一定会有所反应。”
“没有异常?没有岂不更好?”
夜名欲言又止,只看着流云,突然道:“算了,没什么的,我也先不回江南了。流云,今天的话不必再提,尤其将来……在大叔面前。大叔是好人,但是……但是……”
后面的话,生生咽回,夜名向泉边行去,才和阿梓打了个招呼,怀中已是一沉,小雨直扑了过来,将脸埋在他的胸前,簌簌发着抖,似是害怕,却又似生恐,这唯一亲人也会离开。他安慰了几句,没什么用,只得向流云、阿梓道:“我带小雨回去休息会。”
流云还想再说,夜名微微笑着,却不再答,道了声告罪,转身大步冲向自己住所,浑不顾流云在身后的不解追问
“走这么快?夜名,你还没说清,但是……但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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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追问,听见了,却不知从何答起。
夜名只近乎强迫地,保持了笑,喃喃地,用自己的声音,安抚着小雨的无助,一直到进房,一直到将这女孩,温和地放回房上,再温和地讲起故事,哄着这女孩乖乖地倾听,渐渐地安静,慢慢地睡去。
“就如我用佛力,去试探小雨自来这里后,那一日甚于一日的害怕,到底是否源于天冰的魔气为害一样……大叔,他自船上起,要我全心修炼佛法,也是因为……因为同样的理由吧……”
这是刚才,没说出的话,而想到的,却远不止这些。
于是,夜名便低头,看向小雨,在确认她已经入睡后,自己调了一下坐姿,提起自丹丘生的大天龙密行寺佛力,随了呼吸,按熟极了的三轮八脉路线,在周身开始了迫不及待的运转修练。
淡淡佛光,自身上发散开来,他的心,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不是吗?他是夜名。现在这样,有厨技谋生,有佛力防魔,有居所,有朋友,有亲人,已经很好很好了……
但床上的小雨,却突然蜷紧了身子。佛光照拂在她身上,实际舒适无比,但不知为什么,她睡熟的脸上,突兀现出惊恐,本能地,连睡中,都想着要躲避。
“不要……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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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流云言,这一次后,连夜名那儿,他都不好再去了。
他虽跳脱,却不算粗心,静想一下,好象自从回了总坛,夜名和自己一日投机于一日,而小雨,却莫名地一天不同于一天。
记得在舟上,这小女孩虽不能说话,但不失活泼,舟前舟后地跑着,偶尔还会溜上楼船,看情形,是要去找金光这所谓的大叔,全然不同于现在的胆怯。
“不过,任谁被妖魔上过身,总要害怕好久的吧!何况她以前,还有过尸堆里逃回性命的经历呢。小小年纪,三番两次受惊吓,还能好好活着,真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他不再拉夜名练功,更去厨下打了招呼,让少派些活计,容人家多陪陪小妹。主管的大厨不等他说话,就点头笑允下来:“宗主早有过吩咐的,赵真人,你放心,那孩子很忠厚,我们谁也不会欺负他。虽说他长得真有些象……”
流云一怔,那大厨顿时惊觉,一拍额,忙道:“没事没事,弟子胡说,请真人恕罪!”恭敬施礼,告退了下去。
有些象什么?其实不用说也知道,流云唯有苦笑。总坛好奇心重的门人总是有的,当年长街一战,固然总坛精英尽数殉道,但总有不相干的年长者活到了今天,亲历过与阴月皇朝的对峙岁月。
可以想见,夜名的长相,极易被联想起当年的旧事,自己初见时,不也吓了一大跳吗?流云烦恼地想着,不知是担心还是好笑,突然又觉出莫名的悲凉,拖着步子,漫无目的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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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那边,又是客舍,这时正杂乱热闹。回纥胡人一行,因为所谓圣物被钟九取回,而钟九也答应回报大天龙密行寺,为铁勒部承担下这一场大变的后果。拜火圣教在西域地位尊崇,但密行寺声望也是不弱,想来这个面子,拜火教尊还是不便不给的。而前不久朝中对天心正宗的褒奖下来,更给这一干人一颗老大的定心丸,毕竟妖魔作崇,最多是护卫不力,而非铁勒一族有意的别有用心了。
这两天,好象也有消息传来,道是教尊不拟降罪,伏雷尔可汗,也亲赴铁勒部中,陪伴教尊族长,等着迎回圣物,重新设法坛安置回原处。总之霍伽等人,已正式向宗门告辞,要约钟九共同返回西域。似乎金光也给了他们一份人情,以兼领的鸿胪卿员外身份,向朝中叩旨请申,讨得一份温言抚慰这一行异域中人的照会,等于本朝默认了这一行人深入中原,所为的确是除妖护生。
流云略有些不是滋味,胡人的霸道横行,他见得多了,好感实在奉欠。可霍伽的处境,多少令他觉得同情,而且朝野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也非凭好恶即可处理妥当,他这份自知之明尚是有的,但仍不乐与这些异族人碰面。
摇了摇头,正要走,蓦地警兆突生,他身向后仰,一个铁板桥翻出,一柄枯枝贴面而过,劲风激荡,只带得面上疼如刀刮!
眼角余光,只捕捉到一抹鬼魅般的黑色袍摆,而充塞眼中的,是漫天枯枝影像,重叠如山,直压过来。流云不及起身,足下加力,蛇行般向外滑开,但枝影一沉一升,本原遒疾无比的去势一顿,竟变得轻盈如羽,由片化点,但听得嗖嗖嗖连响不绝,已是避无可避!
流云心中叫苦,但反应远快于所想,左拳击出,法力到处,一股沉重压力,顿时自拳面电传而来。那抹黑色袍摆飘色后退,冷哼一声,沉沉道:“好蛮力!”突然欺身又上,枯枝从不可思议角度,划弧先黏后崩。流云左拳未回,被这一道巧力引动,当即失了重心,那枯枝再闪电般在他肩上,将他整个人重重摔跌了出去。
流云身才着地,已一跃而起,讶然叫道:“钟九?”果然,一人对面而立,黑袍玄剑,孤傲如鹰,正是西域大天龙密行寺的钟九。另一名衣着华贵的孩童,奔过来牵了钟九的手,笑嘻嘻地看着流云,却是霍伽的小弟。
钟九携了这孩童手掌,面无表情,只冷冷看着流云。流云莫名其妙,说道:“你……那个,九先生,你是想寻人试剑,还是另有他事?”他虽不管事,但也知道,钟九一直滞在天心正宗不去,一方面,是对天心正宗的剑术大感兴趣,另一方面,也是此人虽性子孤僻,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的一勇之夫,拜火教圣物在其身上,自不会在此事了结前,率意随心地走得无影无踪。
钟九一手持着枯枝,听如不闻,突然一点头,松了代尔,一晃身上前,欲左先右,枯枝连点,流云一掌拍出,对方招式突变,大开中宫,任由流云手掌击向自己要害。流云大惊下叫道:“你什么意思?”急忙煞住去势,钟九趁了他手忙脚乱的一瞬间,枝身一崩,又端正击在他肩上,如前一般无二地狠狠摔了他一个斤头。
流云伸手撑地,翻身站起,心中一动,只觉这般被摔极是熟悉。但身才站定,劲风响动,钟九又不依不饶地逼了进来。流云才叫道:“够了,我要还手了!”蓦地前方光华大盛,天心正宗独有的金芒,挟在剑气里破空而至,轰地一声闷响,两条人影分开,钟九退回原处,仍如前携了代尔,傲然卓立。
另一人站在流云身前,单手按剑,战袍如火,面容肃穆,显出不容置疑的刚毅煞气,却是天心四将之一的白虎。于是钟九嘿嘿一笑,松手掷落枯枝,说道:“果然,这些天来,便是你们四将,暗中轮流监视老夫?”
“铁勒部中,有高手往东都迎来,大天龙一脉,也出动多人入关相助。”白虎淡淡道,“待九先生你离了我天心正宗,与贵地众多高手会合,天心四将,自不敢再扰先生清静。但在此之前,尚请先生稍安勿躁。其实九先生,你若一意孤身远引,天心正宗本也不便阻止,但是……”
但是什么,却不明言,白虎只往霍伽等人居处一示意,再伸手作了个有请的手势。钟九看了他片刻,突然放声大笑,点头道:“不错,我喜欢,大丈夫行事,便当如此,有一说一。”又向流云一指,沉沉说道,“这孩子很有趣,但大天龙密行寺的武道佛法,绝不逊色与你玄门正宗。”
白虎淡然一笑,说道:“夜名情形特殊,非是佛宗玄门,有高下之别。”钟九不再说话,携代尔举步便走,不一会,身形没在客舍院落的转角之后,却有声音遥遥传来:“这几日我等便要动身,你们宗主,老夫不乐再见。但且记了,一战之约,等事了之后,老夫仍会寻他,万不要存了侥幸之想!”
流云在一边苦笑不语,白虎一现身便说到夜名,他也顿时想到,自己被摔出的跌法,也前几日心绪不好时,重摔了夜名的几记一般无二。但钟九性情孤僻,在天心正宗也出没不定,如何想到,此人竟会暗里关注于夜名?突地心头一震:“钟九对夜名关心,该是因为丹丘生的缘故。白虎呢?这是天心总坛,钟九也非不讲理的恶人,四将要暗中监看做什么?”脱口问道:“难怪你们会带胡人回来。是不是想……”
“青龙却是赢了。”
白虎看着客舍方向,却突然冒出这一句。流云才一愣,白虎已淡然续道,“青龙说,你虽跳脱,但却聪明,行事亦有可取处。是以,我与玄凤,赌你绝想不到宗门容胡人久留的原因,而青龙却相信你能明白其中的取舍。不错,你猜得没有错,流云,魔道费尽心思,要的便是这所谓的圣物。敌暗我明,与其茫无头绪,不如自根本入手,作守侏待兔之态,静观其变。”
白虎多年为宗门理财,只要有需要,对外都是一团和气。但在宗门之内,却是有名的煞气浓重,少言寡语之人,这般不耐其烦地碎碎解释,当真是流云自进天心正宗以来,从未遇过的反常,一时流云更加呆愣,看着他说不出话来。白虎自己却如同未觉,左手按在剑上,又轻叹续道:“其实钟九何尝不知?虽然起初,他为剑道动意留在总坛,但若真是不知轻重的一勇之夫,不难因此生愤,甩手离开,万事不管。赵流云……”
缓缓转过头来,双目直视流云,深沉莫名,白虎声音转低,一字一顿,重逾千钧,“钟九的容忍,无外乎顾全大局。杀也好,渡也罢,终究正魔不两立,护生须抗魔。赵流云,当你有所取舍时,若也与大局有涉,只望你多想一想今日之钟九!”
“我……”
“白虎言尽于此,就此告辞。令师燕赤霞处,还请流云你多费些心思。暮年铸成大错,悔亦无益,如何将功赎罪,始是当前之首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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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数日过去,又是师父禁闭的小院之中。但流云的心情,却已与数日前完全不同。
“师父,对不起。”
燕赤霞倚窗而立,默对窗外初升的殷红冬日,流云半垂着头,不敢看师父背影,只搜肠刮肚,苦想说辞解释,“您上次,不是发脾气摔我出去吗……师父,那次你是对的,现在走不得,也未必走得成,到底是总坛所在……”
室内与以前一般无二,只是多了一个包裹,几件衣物,整齐搁在桌面上。流云双手撑桌,一边劝,一边走神看着。很明显,准备作好了,确是想偷跑的架势,可是师父,他什么时候,开始真动了这层心思?
直觉出不对,但燕赤霞的话传来,又让他差点跳起来:“是总坛所在,但臭小子,你又不似为师,被禁锢得寸步难行,用心的话,有什么事做不到?比如……嗯,比如你放一把山火,引开看守,再趁乱来带我开溜。”
“师父,你说笑吧,放山火,冬气干燥……”
燕赤霞嘿嘿一笑,道:“是啊,冬气干燥,你才好大添其乱嘛。咦,不对,总坛人多,光放火,是引不动弟子们的彻底混乱。乖徒弟,你果然头脑灵光,看得出为师在说笑,不肯用这么下乘的法子。”
流云急道:“不是下乘上乘,师父,是现在不能走啊!”
燕赤霞淡淡道:“能走,我还有一计。乖徒弟,你做过宗主,天心大殿的聚灵阵,总该记得吧!总坛枢括,全在这聚灵阵上,看似无奇,却灵变无穷,保障了全山的安全,近千年兵祸不能及,妖魔不能侵,重要非常。你既一心救师,那干脆去折腾这阵法,只要稍损坏一二,全总坛不乱也会大乱……”
流云目瞪口呆,突然一咬牙,抬手亮出一张符来,大声道:“我师父燕赤霞,是敢作敢当的好汉子,绝对不会是这样敢做不敢认的个性!你……你是害我师父的魔念,绝对不是我的师父燕赤霞!”
一提法力,符上异芒大作,便向燕赤霞身上贴去
只是,燕赤霞比他更快!
燕赤霞面向屋外,苍老面孔上,微现几分安慰的微笑,随即形如旋风,猛向后折,任着流云手上驱魔符拍中左肩,右手却从侧探出,奇准地扣中这弟子腰胁的要穴,道力微送,封了他身上经脉,再就势拎起,向窗外用力抛出!
大袖挥处,叮叮铁链脆响,包裹等物被燕赤霞尽数取过。流云却惊喜交加,只大叫道:“没有魔念,师父,原来你没事!”被掷出一瞬,他看得真切,那道灵符色作深紫,流走丝丝金华,好看之极,全无击中魔物时的异常。
燕赤霞也穿窗跃出,后发先至,伸手接了流云,骂道:“臭小子,你希望师父有事?”看一眼这小小院落,声音转为低沉,“不错,比我想的好得多。臭小子,本来想教训你一通的,想不到……终是未肯给为师这个机会!”
不待流云说话,他身如大鸟,腾空疾掠,但见枯林叠嶂,扑面而来,路势却是不住转低。流云被他倒拎手中,山风刮面生疼,更是大惊,提气叫道:“不可以,师父,你听我说……”燕赤霞丝毫不理,只捡小路提气飞奔,但见道路越来越窄,又渐渐转宽,显是已近翠云峰下的平整官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胁下大力送来,流云身子再度腾空。叫声尚未出口,臀下一阵生疼,跟着一阵大晃,他手忙脚乱地伸手前抓,触手温热,杂着一声嘶鸣,却是揪住了一匹黑马的鬃毛。
流云晃了晃脑袋,才觉出自己骑在这黑马鞍上。他顾不得一路倒拎所致的旋晕,疾抬头去寻燕赤霞,焦急劝道:“不能这么走,宗门现在……”
声音戛然而止!
呼地一声,一件夹袍,被劈头掷来,流云本能接过,却死死盯着一侧,几乎已不知该作何反应。
燕赤霞也在马上。
掷衣给弟子后,他双手一扬,亮出腕上铁链,便有一道剑气迸过,矫如游龙,将这铁链寸寸绞断。他更不迟疑,手在马背上探过,一件马车夫的夹袍披在身上,跟着运掌回抹脸上,法力贯足,一蓬花白胡须应手而断,再取了桩物件往面上一覆,身子半偻下去,当即变成一名中年的弓背汉子,哪还看得出分毫的本来模样?
“白虎,青龙,还有你们,疾风,清风,海印,苍印,你们……”
不远处就是官道,现在的置身之所,是一处还算隐秘的山坳。燕赤霞与白虎在左,靠近流云这边,则由青龙领了的四名弟子,持辔恭敬环立在另一人之后。
正是金光!
身着普通灰袍,用松木簪任意挽了个道髻,眼前的天心宗主,并不见多少平素的排场与冷峻,但流云僵硬坐在马背上,看着师父,再看看金光,已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只狠狠拧了自己一把,再将差点出口的疼叫,拼命忍了回去。
“到齐了?”
“是,宗主,燕赤霞应允赎罪,伪作马车夫,隐名埋姓,随我潜入回纥马队,密查魔道所图。而流云体质特殊,近来又道法大进,合适随宗主入蜀一行。也免得他挂念师父,行止失当,误了大局。”
呛地一声,法剑返鞘,白虎左手按剑,回应金光的问话,才又一伸手,向燕赤霞作了个有请的动作。燕赤霞便呵呵一笑,说道:“好的,是该动身了。还有白虎,我在暗,你在更暗,来日我出事,你莫相救,我若入魔,你千万不要手软!”再不多话,率先策骑,往官道上飞驰离开。
白虎淡然道:“那是当然!”目光却向流云投去,忽道:“是宗主令你师父自行选择,是愿无意义求死呢,还是愿为天下苍生,再多做一些事情。他既有所决定,赵流云,你这些天的心结,也可以就此放下了!”
马蹄翻飞。
白虎与燕赤霞往东都方向而去,霍伽等人数日之前,以回纥使臣名义移住东都,很快便要返回西域。在车队中混入一两个耳目,在天心正宗言,自是易如反掌。但就算有心人猜测得出,只怕也万不会想到,竟会是四将之一的白虎,与不在位了的上上代宗主亲力亲为。流云目送师父远去,一个念头突如其来:“相貌全非,身材大异,但这样的师父,才象是……师父他老人家……”
突觉脸颊冰凉,他反手去试,才知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但肩上一沉,被人重拍一记,青龙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我们也要动身了,赵流云。蜀地路遥,却必要在年前赶到,时间极是紧张。”
流云就势抹一把脸,强笑一声,才想到要问:“蜀地?师父他去西域,而你,我,还有……”往行上官道的金光等人一指,“我们是去蜀中?我……到底还有多少事不知道?”
青龙不多作解释,只轻叹道:“有一桩大事涉及妖魔,大衍书院束手无策,唯有示好于我天心正宗,以作交换。但那消息,书院得来太过容易,宗主与我们,都担心另有阴谋,绝不宜公开卷入,打草惊蛇。”示意流云跟上,急促蹄声里,天心正宗一行七人,全力西行直赴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