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厥中的杨延昭感到身边有人轻轻地唤着自己:“六郎,六郎。”
延昭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妻子柴郡主正站在自己面前。他猛地拉住妻子的手说:“清慧,我刚才做了一个很美很甜的梦。我梦见了爹,梦见了几位兄长,还有.......”延昭哽咽地说:“还有小柒。我们一起玩闹,一起练功,一起受爹娘责罚.....清慧,我真的很想他们。”延昭泣不成声。
“六郎!”柴郡主温柔的看着丈夫,哽咽地说:“六郎,别这样!虽然爹与各位兄弟.....我们还有娘,还有各位嫂嫂!六郎,他们虽然不能与我们在一起,但是他们的英魂永远会凝聚在天波府周围护佑着我们全家!对吗?”
“是!”延昭抬起头看着桌上摇曳绽放的点点烛花坚定地说:“英灵不散,英魂凝聚!爹爹与各位兄弟早已与天波府融为一体,永远也不会离开!”
“清慧,你说,小琼如今会在哪里?小柒已经......她不能再离开娘!这里是她的家啊!”
“延昭,”鬓插白花,身着缟素的佘太君缓步走了进来。她目光凄然却坚毅的望着这英灵不散的奠堂说:“虽然不见了琼儿踪影,但娘知道她同样不会离开天波府,离开这个家,离开我们。延昭,给琼儿一些时间吧,娘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回来。”佘太君拍拍儿子肩头,平静的拿起那篇令浸满了血恨的祭文道:“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离死别,天人永隔。既然上苍要我杨家承受这最痛苦的折磨,我们除了接受与坚持,别无他法。时间是最有效的疗伤灵药。小琼是我们杨家的好儿媳妇,她绝不会轻易舍弃这里的一切。”
沉沉寂夜,了无睡意的延昭望着那微弱的烛光轻拥了辗转床榻的妻子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倘若当初令小琼倾心相许的只是一个最平凡最普通的人,也许她现在会开心快乐的多吧。”
“不错,男耕女织,相夫教子一定会令她开心幸福。然而令她倾心相许,永不后悔的只是小柒。也只有小柒。”
“上天注定的缘分,谁也逃不开躲不掉!”柴郡主喃喃自语。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时初照人?”
又临中秋,汴京城内人头攒动,喧嚣热闹。人人盼望中秋,盼望远方的亲人早日归家。
两匹高头健马从远处飞驰而来,转眼便到来了汴京城门前。一位书童打扮的少年勒住马,笑问身旁一位十三、四岁的青衣少年:“小......少爷,咱们又来到了这里,少爷一定欣喜万分吧。”
“当然!”青衣少年脱口而出,却马上又改口说:“没有啊!若不是爹爹让我替他办事,我才不来呢!”
“真的?少爷?那咱们办完事就走好了。”书童掩口笑道。
青衣少年横了书童一眼,松开缰绳自行进了城门。他四处眺望,似乎在想着什么。
“少爷,咱们这次要到哪里投栈啊?”书童问。
“爹爹这么放心你,自然你做决定啊。”
“嗯......”书童做思考状说:“少爷,那咱们仍去广宁大街吧?”
“去那里干吗?”
“呀,少爷不喜欢啊?”书童看看青衣少年说:“那算了,咱们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我说不喜欢了吗?”青衣少年着急地说,接着便看见书童不怀好意的笑容,气得脸通红通红的:“好啊,你敢耍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两匹马追逐着往广宁大街行去。
广宁大街此时已张灯结彩,热闹一片。
远远的,自庄严肃穆的无佞天波府内走出两位锦衣少年。其中一位年届十七、八岁的少年,头戴素发银月冠,手执一柄芦叶弯钩枪,另一位与他装扮相若的少年似乎十四、五岁,一双浓眉朗目,笑看来便犹若初升之朝阳。
二少年自家丁手中牵过两骑高头大马待要飞身而上,那十四、五的少年忽然甩了缰绳看了十七、八岁那少年道:“不练了,不练了。日日骑马操练,真没意思。六哥,咱们今日便歇一天可好?”
“你说的倒是轻松,到时爹查问起来还不是我们替你背黑锅?这次我可再不听你的了。”被唤作“六哥”的少年摇摇头,一跃身便纵上了马背。
“六哥,就这一次好不好?求你了,六哥。”十四、五岁那少年拽着马缰眨着明亮的眼睛恳求道。
“小柒,你......唉,我是怕了你了。好了,便依你。不过,只此一次。”
少年拍拍哥哥的肩膀笑着说:“六哥,你真好。对了,六哥,慧远大师怎地又不允五哥随他回来?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五哥了,想死他了。”
“慧远大师此次不过顺路探望爹娘,五哥却要在五台山清修,自然无法随慧远大师一同回来。不过就快中秋了,我想五哥也该回来了。”
“说的就是啊,再过二十天便是娘的寿辰。若娘见不到五哥又要背着人偷偷抹泪,我见了好几次呢。”
“慧远大师也是为了五哥好,他不是说五哥与佛有缘么?”
“那也不能让五哥与他一样‘青灯古佛来此残生’啊。”少年摇摇头:“六哥,说起来真是没有想到,那年竟是慧远大师暗中替咱们解了围。”
“是啊,更想不到慧远大师便是当年北汉四大将军之首的韩枫韩将军,而且又是爹的结拜兄长。”
“得、得”的马蹄声从他们身边经过,二人却是谁也没有注意,只顾继续聊着天。
“六哥,咱们去军营找三哥四哥吧。娘的礼物还没想到呢。”
“你还敢私自去找三哥四哥?”
“我现在很少再闯祸了嘛。”
“哈,能让我们杨家七少爷再不闯祸,当真还是爹的板子效用大。”
“六哥,你还说!”少年不好意思地撞了撞哥哥。
“好,好,好。我不说便是。若等了你去娘身边一蹭,我又要背上三日的家规了。”
“六哥浑说,我何时在娘面前告过你的状?”
“你啊,是没少告状。”
“六哥,你冤枉人。”少年说着竟忽然借了脚下之力纵跃而起,在空中旋了一个身径自落在马背上,呵了口气,悄悄地向哥哥腋窝下方靠近。
二少年笑闹着策马飞奔,却不想身后亦有一双惊喜的眸子追随了他们而去。
那双似乎汪了水的眸子呆呆地注视着浓眉少年远去的背影,情急之下竟失声叫着身边书童:“杨延嗣!珊儿,那是杨延嗣!”
“杨延嗣?小姐,你莫不是花了眼?珊儿怎地没看见?”
“一定是他。我绝不会看错。”青衣少年指着那个自己曾不止一次梦见过的背影着急地说:“珊儿,别看了。咱们快点去追他。”
“哎呀,我的琼小姐,你疯了?你我这般冒失的追上去,人家还不拿咱们当盗匪送官?
珊儿安抚的看了琼儿道:“小姐,你便是要见他,也该找处客栈安顿下来从长计议才是。”
琼儿低垂了头渐渐平静下来。她不舍的看看长长的街巷,随了珊儿来到离天波府最近的一家悦来客栈住宿了下来。
换回女儿装的琼儿推开窗眺看了近在眼前的天波府,心中不觉泛起阵阵涟漪。
眼见琼儿痴痴的想着心思,珊儿似乎于心不忍,她拉着琼儿试探道:“小姐,你可知岛主为何令你前来中原?十六洞主哪一个不是岛主得力的干将?为何岛主特别吩咐让你来?”
“此话怎讲?”琼儿不解地看看面前这个慧敏的丫鬟道:“爹爹让我亲来中原,为的是让我替他送一封书函给潘家世伯啊。”
“小姐,”珊儿顿了顿接着说:“珊儿有次经过岛主书房,曾听岛主与十六洞主商议......”
“商议什么?”
“小姐,岛主他们曾商议过潘、杜两家联姻的事情!”。
“什么‘潘杜联姻’!?”琼儿一惊,转头紧张的看看珊儿道:“你是说爹爹想要我嫁入潘家?!”
“正是。岛主说,潘仁美权倾朝野,我月霞岛与之联姻,只有万利而无一弊。”
“不可能,”琼儿大惊失色,她慌乱的摇着我:“我不相信,爹爹不会这样做的。”
“小姐,是珊儿亲耳听见的。若非如此岛主何必让你这千金之体独自前来中原?”
“我不要。”紧握着珊儿的手,一脸惊惶的琼儿道:“珊儿,你快去打探一下潘家的底细,我一定要在中秋那日见到杨延嗣。”
“小姐,你当真这般想见他?”看着琼儿焦急的模样,珊儿不禁心头一震。
“是,我想见他。”琼儿坚定一笑:“我真的不想再与他失之交臂。”
中秋佳节转眼及至。宋太宗为向天下臣民显示他爱民如子,与民同乐的贤德之心,竟破天荒的诏令举办中秋游园庆典。
这日清晨,天波府上下灯火通明。正厅内,负手而立的杨业严肃的看着一字排开的七个儿郎道:“今日圣上将亲临游园庆典。延平延广,你二人务必寸步不离护卫圣上安全,不得私自离开半步。否则一律军法处置!”
“孩儿谨遵父命!”延平延广沉稳地互相对望、告别父母前往皇宫。
“你们几个,”杨业又看看其他几个儿子道:“不得在游园会上多生事端,聚众闹事!倘若被我察觉有谁胆敢违抗父命,杨家家法决不轻饶。”他说着,凌厉的目光一扫延嗣加重语气又道:“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孩儿等明白。”
杨业见儿子们肃容敛气,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正厅。待得杨业走后,早已低垂了头的延嗣重重吐出一口气,他走到赛花身边笑道:“娘,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你有这么乖?”佘赛花心知儿子不过欲拉了自己做挡箭牌,她含笑的看看延嗣道:“你不怕娘扰了你的兴致?”
“不会不会。”延嗣状似郑重的摆摆手道:“娘如此年轻漂亮,百姓们一定希望一睹娘的绝世芳容,孩儿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娘扰了我的兴致?”
赛花扑哧一笑,她点着延嗣的额头笑骂道:“你说,你除了会给娘灌迷汤,你还会什么?”
“哎呀,娘,”延嗣摇着她的手道:“我说得都是真的嘛!百姓们谁不称颂娘英姿飒爽,乃女中豪杰是也?有娘与我们同行,孩儿也可一睹娘的绰约风华啊。”
“行了,你的迷汤娘可不敢喝。”赛花轻甩开儿子的手道:“你要去就去,不去就在家给我老老实实练功!”
“啊?”延嗣见母亲神色不似玩笑,慌忙摇摇头:“我还是去游园会好了。”
“等等,”赛花见几个儿子转身要走,急忙叫住他们说:“让清儿与你们一起去玩玩。此次慧远大师好不容易应允了她随延德来府中走动走动,你们总该顾着人家姑娘一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