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我半眯着眼靠在窗边，看着这座王城慢慢远离。
终于来到这一步，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因为茫茫前路，我不知该向何处前行。
“为什么要救我？”
冰冷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我没好气的瞪了眼脸上写满好奇的绿芷，想着要不然回答人家好了。
那晚跟着夜一见到她，先吃了一惊的却是自己，因为她的状况实在太好了些。基本除去那身脏兮兮的衣服，她的水润程度绝对好过每日大补特补的本宫。收好惊异先低头笑了笑，为着池煜这番作为的深意。
而之后我才知道，被关押的那些时日绿芷不仅没受任何委屈，每日里不说山珍海味却也是好吃好喝供着，只因池煜特别吩咐过。知道不轻不重算是得了池煜一个人情，我却什么都没有做，只继续保养身体等着离开。
我只是有些郁闷，感慨自己的隐藏能力越来越差，到这个世界后几乎是个人都能准确抓到自己的死穴。
只是虽讨厌欠下人情债，到这个地步我已是自身难保，想报答却无能为力，而我从来不会强迫自己做不切实际的努力。既然还不上了，就欠着吧，不是据说还有来世吗，虽然若有来世我真的再不想遇见这些人。
回到正题，那天再见到绿芷，她短暂的错愣后迅速掩藏起衍生的震惊与恐惧。如此正常的反应让我安下心来，夜一也十分体贴的离开。
“现在知道恨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吧？孩子没了，妹妹现在是不是想杀了我？”
扬起下颚挑衅的看着我，绿芷的声音嘲弄之余藏着隐约的不确定。
“想离开吗？”
实在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理会她依然汹涌澎湃的愤怒，我只问了这个简单的问题，既然她如此健康，除了这个问题我无需好奇其他。
“我杀了你的孩子，让你以后也再不能有孩子了，你见着我想问的却只是这个？”
当时看绿芷的表情实在很纠结，虽然本不想回答这些问题，我还是人道的点了点头。你做的一切我当然都知道，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还能好好的活在这？但即使你用了绝尘让我失去做妈妈的权利，我也实在没理由要恨你。
怀那个孩子的时候我确实有过要做妈妈的心情，但是即使把他生下来又能怎样，我不想他留在池国，更不想芜苡见着他。如果可能我真的希望能亲自把他抚育成人，事实却是甚至不能确定自己还有几何命数。不论怎么做都是错，于是我把选择权让给你们，而你们也为我做出了选择。
失去他我当然痛，痛彻心扉，只是这件事上我的感受本就无足轻重。而你即使知道一切，却终究无法知晓这最关键的一点，所以今天你才会疑惑。
“你只是帮我做了一个选择，我为什么要恨你？”下意识的手又搭到肚子上，我叹口气蹲到她面前“我不恨你，我不恨任何人，今天过来，我只想问问你准备怎么办，如果有可能，你想离开吗？”
“你要离开？”
我说完后她消化了很久才接了这句话，语气也终于淡定下来，再没有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终究是聪明人，见我无意回答她盯着我细细打量了很久，而后点了点头道：“如果你要离开，我跟你走。”
“为什么要救我？”
冰冷的声音与回忆交叠在一切，我便又开始头痛。摸了摸怀中的仰望无奈的深深叹气，我重新转过头去认真的看着她。
“为什么你这么好奇？”
“不该好奇吗？毕竟你没有理由救我。”
“那你就当我脑子进水了吧，还有我有些困了，姐姐要不要也眯会？待会该上船了。”
“你都睡了一天了还睡？我看你不是脑子进水是有病。”
呵呵，恭喜你，猜对了！
唇角翘了翘我抱着仰望拿了个靠枕垫着开始小憩，这几天确实又开始嗜睡了，我知道不正常，却控制不了。还好绿芷的话虽然难听，我开始睡觉后还是放弃了复读机的人生，于是我几乎瞬间便沉入梦境。
如果可以我也想回答你的问题，只是如同你曾经所有的问题，我无法告诉你那些自己都不愿去想的事情。我只知道我必须带你走，因为显然这些年你都没有融入这座王宫，最主要，你还爱着芜苡。
醒来已经躺在床上，摸了摸身旁的仰望，我披了件袍子立在窗前看着船外湛蓝的海天一色。原来已换了交通工具，昏睡的自己竟然浑然不觉，情况大概很不好吧。其实已经把这个世界该做的事做完，或许已到时间离开，可惜自己却做不到洒脱。
虽然无法说对这个世界如何眷恋，就这样离开我舍不得，因为还有太多事没有做，因为还有太多风景没看，因为还有更多人割舍不下，因为……
“原来你真有病？”
端了碗药汁进屋，绿芷继续走毒舌风格。我于是突然好奇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记忆中骄傲的绿芷公主不是这般能说会道的样子。
“是有病，姐姐该开心了吧？”
接过她手中的药汁一口气喝了下去，对这东西我已经熟悉非常，这几月几乎一嗜睡池煜便会给我灌一碗。幸而它依然有效，除了第一碗也再没有让我痛过。
“你只是池王的女人吗?”
“……”
懒得理会绿芷的又一个好奇，我放下碗把窗关了坐到桌前开始看书。说来这本书也静置很久了，瘟疫时临时抱佛脚看得很是勤快，之后便几乎没怎么翻过，想想真是可惜了清钰的一番好意。
“出去走走吧，你已经睡了一天多了。”
这次不是问号结尾，她却扯了我手中的书直接把我拉了出去。无奈的被她拉到甲板上，她是享受的迎着风展臂，我却被四面八方涌来的风吹得全身直哆嗦。而且又一个大问题，甲板上除了我们还有一尊冷面神在。
这样的状况见着着实尴尬，我向他点了点头全当打了招呼，而后抽出绿芷钳制下的手臂把衣服紧了紧，准备得个空逃了。可喜海上的天气多变，不多会远处便出现一团乌云，让我立时喜上眉梢。
“要下雨了，我先回屋了。”
丢下这句话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船舱，我跳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好，同时把酣睡的仰望揣到怀里紧紧搂住。过去是它主动赖在我怀里，现在却是自己每次把它搂在怀中。我想我们的依赖关系可能已经变了，只是不论怎样我需要抱着它，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躲过它怜悯的眼。
果然不久后海面下起了倾盆大雨，间或掺着几声惊雷，我便把自己全部包到被子里，认识到嗜睡也是有好处的。譬如此刻，我急需把自己带离这个世界，却怎样努力都无法睡着。
雷声透过一切清晰如洗，紧闭的眼前不断闪现一张沾满血污的脸，它在笑，它在哭，它在诅咒我的一切。
捂住耳朵蜷在被子里，仰望乖巧的舔着我的指尖，安慰般低低叫着。
眼泪透过眼帘潺潺而出，苦苦伪装这么久终于着这一刻崩溃。我该怎么办，世界这么大却没有能去的地方。我没有被人遗弃，却自私的把所有人留在远方。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想止住眼泪，却越擦越多，到最后耳边的雷声变得愈加清醒，我却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死掉。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此刻才终于承认原来这世间最大的傻瓜便是自己。难怪那时明妃没有一丝怀疑，本就是本色演出而已。
对于人与人的关系，自己根本就是个弱智，而就是这么个弱智偏偏扰乱了所有人的人生。我想回到最熟悉的地方，我想再见到那些熟悉的朋友，我想……我想自己只是再也回不去了，我想自己可能已经死掉了。
哭到声嘶力竭，哭到精疲力尽，哭到再也没有眼泪，哭到终于笑出声音。
傻瓜，就是个傻瓜又能怎样呢，既然回不去了就不要回去好了，天地之大，总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雨声雷声渐渐低沉，我撩开被子翻身看着仰望，失去一切后第一次认真看着它的眼眸，心中慢慢平静下来，为自己的崩溃哑然，又觉得终于还是发泄出来，世界如此宁静。
仰望的眼睛还是水晶般透亮，一个紫润一个湛蓝，它静静看回来，第一次无悲无喜只如佛祖般慈悲。扬起眉眼，我伸手把仰望揽到怀中，似乎预见到什么。
夜一还是很称职，安全的把我送到池国边境。不论他是否稀罕，我还是真诚道了声感谢。
池煜虽不是圣人，答应的事却一定会做到。我身体更好一些他不待我说便扔了两面令牌给我，甚至继续派了夜一送我离开，而那也是我们最后的交集。
离开时，他意料之中并未出现。
想着这三年也是颇多感慨，错了太多也做了太多，幸好终于解脱，而下一站，我想该去墨国的，毕竟曾经答应过。
虽不能真的成为你的学生，最后一面还是要见一见的。
“你谢错人了，我不讨厌你更不恨你。”
这句很夜一风格的跳跃性语句便是他最后留给我的，望着他的身影随着马匹的嘶吼声消失在远方，我笑得如夏日般美好。
谢谢，夜一，谢谢你曾经给过的帮助与保护，谢谢你依然没有恨我，谢谢所有人曾给过我的宽容与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