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风从远处吹来,带着最凛冽的味道。只是相同的荒原,却突然让我有了不同的异样感觉,似乎什么看不见的变化,正在某处发生。它们不急不缓,却缓缓积蓄着力量,只等着某天的爆发。
连续两年多的时间,我不断梦到这片土地,本应熟悉非常却依然陌生如故。只是不同于最初的抵触不解,现在我几乎是期待它的出现。只因在这,我可以放开一切享受自由奔跑的快感,享受肌肤撕裂的痛楚,甚至享受眼泪的腥咸。
嘴角上扬开始奔跑,期待那些风中舞动的锋利刀子,却在下一秒发现,那些本应嗜血的美丽蒿草,竟默契十足的避开了我,就像它们已经餍足。茫然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及人高的白色植物,每夜的足迹都被鲜血记录,艳丽且美好。不知盯着看了多久才突然发觉,那些血色的痕迹,竟不是毫无规律的。大块的植物仍是落寞的白,只有特定的线条被染成艳丽的红……
忆起每夜带动草舞的风,是否自己看似无目的的奔跑,原暗暗被它控制着,只为用鲜血绘成这幅图画?只是若这个梦境真如此神奇,那么它想要告诉我的又是什么呢?我相信梦都是潜意识里最深的渴望,所以不敢去想,自己内心深处愿意祭上鲜血忆起的会是什么。
停下的脚步再未继续,至少今夜,我想自己还没有准备好面对那些可能的一切。于是静静站在突然变得温和的土地上,对着那些白色红色,面无表情的泪流满面……
我想自己原是爱哭的,只是泪都隐在了心底。
醒时还是子夜,头是宿醉的阵痛,抬手想要揉揉太阳穴,却被满脸的湿润吓了一跳。已不记得刚才的梦境,那些失落与忧伤却已深入骨髓,只是自己会哭,还是让我惊异了一把。苦笑着拨开黏在脸上的发丝翻了个身,然后在窗外分明的月光中看到了仰望明如皓月的眸子。怔了怔,下意识的伸手捂住那对愈加怜悯的眼,我开始想原来被那些泪水吓到的并非只有自己。
“对不起,吓着你了。”顿了顿才把仰望收紧怀中,另一只手撑着坐了起来。到底梦见什么让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竟把仰望也惊醒,甚而紧张到把自己唤醒?头越来越痛只得披了件袍子起身倒杯茶缓缓,却不想喝了后头痛不见弱,倒是真的睡意全无。最后干脆抱了仰望到甲板吹风,此时别凉河上的薄雾已经全部散去,河边青草中尽是高低飞舞的萤火虫,与漫天皎然的星辉相映成趣。
缓行的船些微有点晃荡,只是这样的幅度,舒服得似能把人的心给荡酥了。靠着船舷轻轻抚着仰望柔顺的毛发,让满脸泪水慢慢蒸发。不知此时此景该想些什么,所以干脆什么都不想,放空心享受难得的惬意。
心在这样的氛围下不多时便放松下来,只是头还有些宿醉的疼痛。似乎这次又难得的酒量大增,可惜席间发生的事又给忘光光了,甚至有预感明天又会有人告诉说自己大发酒疯。只是即使那样,自己也是没办法否定的。
苦笑着抬头望了望漫天星辰,都说地上的人对应着天上唯一的星。那么是否人也如星,看似亲密却其实隔着数光年的距离?
回过神来船正驶近一座石桥,让我吃惊的却是这个时辰还有人在桥上。就不知是如我般偶然,还是另有缘由。收紧仰望不自觉地做出了最佳防备姿势,苦笑中抬眼注视着桥上人,他却一直未见任何动作,依然低头注视河面。只是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他一旁拴着匹良驹,很奇怪的事情,我竟然先注意到人而不是更瞩目的马。
这个人,有着难以言喻的存在感,而且显然,身手不是一般的不俗。
船慢慢驶近,他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我的心却再次提了起来。仰望是少见的活跃,折腾着硬是从我怀中探出了头,桥上的马也开始激动起来,不停对我们嘶吼着。而这似乎也惊动了桥上人,他伸手拍了拍马匹的头,再转过来时,视线已经停留在我们身上。暗沉的夜色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从那他的视线便再未离开,直到船穿过桥洞又缓缓离开,他的身形也再未变过。
直到看不见他我的心才稍稍安稳了些,而这其实很奇怪。因为即使失去自保能力,这也是第一次有人让我这样恐惧,甚至在他什么都未做时。对于这件事我虽疑惑,却也很快在之后的忙碌中淡忘。只是很久之后再回忆,能记起的却是当时被自己忽略的,他的那双透亮深邃的眼……而那时,自己又与它们对望了多久?
只可惜那夜,我终究错过唯一看透它的机会。再见时,它们依然透亮深邃,唯独其中的感情已被完美隐藏……
因为连夜行船,第二天清晨便到了建邺。幽儿依然执着要跟着我,所以木头离开的很是失望。李夜晋倒是没什么大反应,对我的文书也不置可否,只是看我的眼神,似乎多了些什么,一些让我胆战心惊的什么。
送走他们后,我们也换了马车继续上路。别凉河虽由边漠汇入内海,只是因为边漠特殊的管理体系,船家再不愿载我们前行,我也不想就跟圣教正面冲突,所以换马车,是皆大欢喜的选择。唯一的苦处,是陆路必须经由盐城进入边漠,也就是我很可能再见袁青山——那个上次送别时企图害死我的大将军。
夜一全权操办,不多时马车便准备就绪。我因还有点宿醉,今晨又醒的太早,所以上了车便一头睡了下去。只是时隔两年再坐马车,感觉已经全然不同。现在要伸开四肢活动活动都有困难,于是终于知道,那两个月中,池煜与清钰是怎样的生存状态。
半睡半醒的直到下午才稍微舒服些,撩开帘子看了看路边清脆的树木,不由得开始与那时的白寂对比。于是很自然的开始想念清钰,已近两年不见,不知他现在怎样。据说那次回宫后他就开始回收权利,对墨国这是绝对的好事。只是我从来不想,对于清钰,这意味着什么,而他又是否还记得我那个单薄的许诺……
想得多了当然又开始头痛,只得落了帘子正面满目含嗔的幽儿。今早醒来后她虽如往日般对我照顾有加,却一直冷着一张脸再未笑过,不论我怎么道歉都没用,甚至到最后隐有落泪的趋势。我便只得留些时间让她静静,也让自己想想这次该找什么说辞。
天啊,好累啊——
“对不起……”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反正对于她,我能做的也只有装可怜了“我知道不该喝的,可实在盛情难却,而且相伴这么久,也许就再见不找了……”搜肠刮肚想的一通说辞还未完,幽儿竟冷着脸伸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然后很满意的不知从哪倒了碗什么东西给我。
“不是解酒汤吧?”手抖抖的却还是接了过来,只是那样的颜色,我还能作何设想?所以见她点头,我的心只是轻轻抖了两抖“这就不用了,我现在不是完全没事了吗,就不要这么麻烦了……”心越来越虚也越来越抖,幽儿却很冷面的摇了摇头“真的不用了,还是把它让给更需要的人吧。”
不敢再看她的神情,我端着碗唤了声镜,然后第一次感激他的存在,“叫那么急,什么事啊?”镜的出现速度很对得起我,与他同在前面赶车的夜一也隔着帘子看了看我们,“你昨夜似乎喝了不少,这可是幽儿的心意,赏给你吧。”抛麻烦似的递给他,而他结果后闻了闻,然后神色微微变了变“醒酒汤?幽儿给你做的?”
“是啊是啊,话这么多,赏给你是你的福气,还不快喝了!”怕他再问也怕事情有变,我开始恶狠狠凶他“是啊,还真是我的福气……”盯着碗面看了良久,镜转头盯着幽儿看了更久,那眼神,让我满身的鸡皮疙瘩“多谢幽儿姑娘了。”
只是这一句,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镜会说的话。
之后便一路平静,幽儿开始闭目养神,镜喝完后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便回到他的工作岗位,继续赶车去了。然后这天傍晚,我们赶在城禁前进入盐城,停车入客栈休整。再见这个几乎要了我小命的镇子,我意外的没有什么感触,反正这里也再没人能认出我。
不好不坏一顿晚餐后各自入房休息。只是真能睡得着的,除了我恐怕就真的不多了。这夜过了一半,我被惊醒,下一秒一个轻盈的身型从窗口落入房中央。披了件衣服起身,贵客临门总不能没有半点反应吧?而且自己留的‘门’似乎他也很满意,只是在对方准备开口时,另一个同样轻盈的身影同样从窗口进入,稳稳挡在了我们中间。
“夜一,你要敲门我会开的,而且老朋友见面,你怎么这个表情?”对着高度戒备的夜一嗔怒一声,“你说是吧,原大将军?”笑眯眯的看着魁梧非常的将军大人,我觉得自己可能想他胜过盐城的其它。毕竟这里真正有趣的人,也只有他了,就可惜冷了些……
“影姑娘所说极是,青山深有同感。”不得不佩服这位神人,怎么说半夜潜入一姑娘房中也非常事,他穿着身飘飘白衣就过来了,甚至面罩也不弄个“蒙将军认同小女子真是受宠若惊啊……只是不知将军深夜前来所为何事?”懒懒打了个哈且,我走到木桌前把灯烛点上,然后倚着靠椅笑吟吟的看着神色各异的两人。
呵呵,今夜似乎不会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