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云柔情收服莫尤心
王德用很是守信,站在楼下等候,莫尤下来时面容平静,无喜无悲,只是极低声的向他道了声谢,王德用微微颌首,示意她不要再出声,即领着她出门,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套间,推门出楼,士卫们肃目相送,步下阶来,莫尤松了口气,想不到这么轻松就见了丁谓。
正暗暗心喜,就见前方远远的来了几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都穿着朝服官冕,阔步缓行,见到王德用从大理寺走出,略略一顿,其中一人招手呼道:“王大人!”快步走近,笑意融融,莫尤紧低着头,却用眼角余光偷偷睨了一眼,是刑部林特,在采华轩,莫尤与他见过一面,因为言语之中,怂恿唐采华杀了莫尤和唐伶,以绝后患,故而莫尤记得很是清楚。
王德用拱手回礼:“呵呵,林大人,钱大人,丁大人,张大人,诸位大人何事一同前来?”
林特眉头微微皱起,长叹一声,捋须慢道:“皇陵之事,太后千岁圣颜大怒啊,故令我等速速审理。”
旁边另有一人官员,国字面,青中带紫,八字须,半黑半灰,沉声问道:“不知王大人何事到此啊?”语气虽然清淡,但是旁人一听就听出了怀疑的意味,王德用半冷半温的笑道:“钱大人,下官蒙圣上与太后恩典,统领御林军,保护京城安全,这大理寺如今是重犯要地,自然需要加紧巡视,以不负天恩才是。”不卑不亢将问话堵了回去。
另一人打了圆场,呵呵笑道:“王大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王大人这御林军军纪严明,军风肃然,王大人辛苦了。”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也连声附和,王德用微微一笑,拱手道:“既然诸位大人奉太后懿旨审理,下官就告辞了。”
王德用职位不在审判之中,自是无权旁听,众人又客套了几句,拱手而别。
莫尤自始至终半低着头,紧绷着脸,好在林特也没有认出她,上马之后,莫尤装做不识得林特,故意问王德用,刚才的四位大人是何人物?王德用一一告知,刑部尚书林特林大人、枢密使钱惟演钱大人、翰林学士丁度丁大人,审刑院张士逊张大人。
莫尤故意惊道:“那位林大人,是否就是民间传言的采华轩的原主人?”
王德用呵呵一笑,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问道:“姑娘曾去过采华轩,以为景致如何?”
莫尤赞道:“移步换景、美不胜收,集富贵、秀丽于一体,实乃园林之骄。”话锋一转,又道,“想不到这样好的地方,林大人竟也舍得送于外人,实在是大方。”
王德用却似有不屑,轻哼一声,不答,莫尤则追问不舍:“王大人,你以为呢?”
王德用沉声道:“此事以后莫要再提,林大人将园子送于唐家堡贺寿,惊动京城,陛下落水,太后大怒,数斥林大人三宗罪,一为奢靡,巨资修建花园;二为铺张送礼,竟以一座花园送于江湖草莽为寿礼;三为身居朝廷重位,先帝未葬,却鼓动寿宴,无视国丧,几乎将林大人重罪收监。”
莫尤面上惊讶,心里却很是喝彩,问道:“那后来如何?”
王德用道:“林大人道,采华轩虽名属于他,实非他所建,乃当年一巨贾为报他恩情,建后赠于他,自己无可推却,曾上请先帝,归于御用,先帝表示,既是赠予,收下即是。因事隔多年,先帝归天,太后才不作追究。”
莫尤奇道:“要说林大人是否真的向先帝请示赠予之物愿意归于御用,难以核实,先帝以为小事一桩,没有告知太后也很正常,不过,这园子修建多年,怎么往日不见提起奢靡,这会子提起了?”
王德用轻瞪她一眼,道:“莫姑娘,不可这般猜疑太后,先帝在位时,太后深居后宫,朝野之事自有先帝处理,先帝驾崩后,国事纷扰,若无寿宴之事,太后焉能注意这些?”
莫尤一想,也有道理,朝中之事已是乱麻一团,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大臣的私家花园?遂笑道:“王大人言之有理,王大人接着往下讲。”
王德用道:“将采云轩改名送于采华轩,亦是为了报恩,林大人说,他虽名为这园子的主人,因其过份奢华,极少游赏,而自己当年上京赴考之时,曾路遇强盗,多亏唐家堡仗义相救,救命之恩藏于心中数十年,这次唐家堡的公子来京阅历,并无府第住处,自己便送了这园子,以答谢当年救命之恩。既然如此,太后亦难为不得。”
莫尤心里嘀咕:当年确有唐岐之救过林特之实事?话中真假,有待确认,不过那已是几十年前的事,唐家堡有江湖上名声亦正亦邪,做过救人性命的义举,也自然是有的,只怕去问唐岐之本人,他也未必记得清楚。
王德用又道:“林大人又说,国丧摆宴一事,实是他的罪过,因他也从未见过那位唐公子,并不知道他的生辰,哪知送出园子几天后却恰好赶上,自己已劝阻唐公子简约淡薄,无奈唐家堡素来乐善好施,在江湖上颇有声望,商、仕、文、武纷纷赶来,始料不及,为此,自己并未出席寿宴,而是在府上闭门思过,三餐斋素,悼念先帝。”
莫尤心中骂道:这个林特竟是比狐狸还要狡猾,怪不得是“五鬼”之首,这样个荒谬的欺君之罪竟能被他巧舌如簧,轻易化解,又思,他与丁谓一向利益相关,这皇陵之事一发,连丁谓都入了御,他竟然能逍遥法外,还做起了审判官,真真儿厉害。
莫尤蹙眉问:“太后都以为然?”
王德用道:“句句在理,焉能不以为然?林大人又自请过失,愿意自罚俸银半年,做为自省,太后许了,此事罢了。”
莫尤很是不平,三宗罪下来,不过半年俸银就做了了结,实在太便宜了这个老奸权,莫尤细细思索,以刘太后的英明,纵然以前深居后宫,也必然听说过林特之奸,有心借采华压制一下,无奈又被他巧言遮过,只怕太后心里也并不完全相信林特的这番说言,只是林特党人遍布朝野,太后有心要查证,也难以得到有力证据,新君初立、大权旁落,就算身为太后,被先帝授权“监国”,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政变,不得已作罢。
心念至此,莫尤很是怜悯朝堂之上的孤儿寡母,更是怒恨林特,不过人皆有私心,林特因与自己无怨无仇,心中之恨远不及丁谓,心想,有王曾在,林特路不远矣,何需我再趟这朝政混水?
一路又回到鲁国公府,莫尤换回女装,再与王德用闲聊几句,王德用倒很是规矩,只字不问莫尤与丁谓谈话的内容,只在莫尤临走之时,提醒她一句:“今日之事,不足为外人道。”
莫尤笑道:“王大人放心,莫尤深感大人恩情。”
莫尤刚到门前,门就开了,一条白影闪至眼前,苏凌云把莫尤拉入,柔声道:“你不该去冒险。”声音很轻,但是莫尤心里明白,这是他对自己说的最重最严肃的话了,苏凌云素来冷静沉稳、不惊不怒,刚才这疾身一拉,已颇显他心神不宁。
莫尤莞尔一笑,劝道:“我不过是外出转转,让你担心了。”心中柔情似水,暖洋洋的似三月的阳光。
屋内还有田婆婆和杜音音,两人起身相迎,莫尤一一招呼,心中却很是疑惑,回到开封已经两天,却始终不见夏姐姐,以夏姐姐平素待自己情份,绝对不会不过来探视问候,殊不知在她晕睡之时,夏妈妈曾经来过,并且与田婆婆有过一段悲断人肠的对话。
莫尤把这些疑虑放在心底,或许聚花楼事务繁多,夏姐姐忙不过来,也或者夏姐姐身体欠安,不想让自己担忧,无论如何,自己该去看看她。
苏凌云问:“你去见丁谓了?”
莫尤点点头,微微笑道:“是的,在大理寺的重监楼见到他了。”不待苏凌云说话,反问,“老夫人近日可好?”
苏凌云微蹙俊眉,很快又抚平无痕,道:“尚好,母亲素来吃斋念佛,心性淡泊,你不必担心。”
莫尤还想问凌梓凤现在如何,他曾陪自己日夜兼程赶赴西川,又马不停蹄回到开封,在丁府,自己决意要杀丁谓时,他的剑亦毫不犹豫的挡在丁青月面前,然后当自己回到揽月居时,他又翩然离去,不曾再现。
但是看到苏凌云温情脉脉的目光,莫尤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她想,虽然是一声极平淡的提及,也可能会让他伤心,于是她只是展颜一笑,道:“丁谓答应我,保护……凌侍郎无恙出狱。”对于凌昭德,自己是否应该叫一声“大伯”,不过,不知为何,她又临到嘴前又改变了称呼。
苏凌云分明听出她话中的尴尬,却只做不知,沉吟问:“条件是什么?”
苏凌云是个商人,利益相关是绝对能看得透彻。
意料之外的是,莫尤摇摇头:“没有条件。嗯……,应该说,他主动要求,并且放弃对换条件。”
苏凌云没有再问,事实上,这一段时间,他已经暗中查访,莫尤与丁谓的恩怨纠葛也知晓半数,又从田婆婆的嘴里,得知不少详细信息,如此说来,丁谓栽祸于大哥是为莫尤,保大哥出狱亦是为了莫尤。
说话间,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杜音音快步走去,刚拉开一道门缝,面容就凝结成冰,目光清寒,嘴角却微微浮起冷笑。
迎面走来两人,一男一女,男的眉目俊秀、白若美玉、锦袍冠带、气质文雅,女的面似桃花、云鬓高挽、翠衣环珮、如兰芳菲,两人并肩走来,衣裙带起两旁的蔷薇颤颤摇曳,好似一对金童玉女临降人间,十分的光华锦绣。
两人看见门缝中杜音音半张淡漠的面孔,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相视一眼,眼神中一些怯意,很快,那女子一咬银牙,低声道:“走吧。”向那男子使了个眼色,两人神色尴尬的又举步往前。
杜音音掉头回看莫尤,又迅速的瞟了眼她身旁的苏凌云,闷声道:“妹妹,颜公子……嗯……,夫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