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情深,莫尤进宫求太后
莫尤冷目如电,一扫之下,丁晗月慌忙噤声,泪光闪闪,求助田婆婆,田婆婆亦默不作声,丁晗月心知,田婆婆能不劝莫尤杀了爹爹已是善心,哪里会帮忙,又看了眼苏凌云,犹豫是否要恳求他,转念又想,其义兄工部侍郎凌昭德正在牢中待审,他想必也是极恨爹爹,可见也是求不得,再瞅了瞅远在门边的杜音音,只见她神色清淡,面上却是生成妩媚天成,自己深在闺中,与她从不相识,未知深浅善恶,亦不敢开口,最后把希望落在夫君颜如玉身上,她软软起身,美目盈盈,纤纤白玉指尖轻轻拉住颜如玉的衣袖,戚声道:“夫君,爹爹素日待你不薄,你好歹求上几句……”
屋内众人的目光一齐儿落在颜如玉脸上,颜如玉双颊忽青忽白,忽红忽紫,禁不起妻子一番哭泣,抖了抖嘴唇,终于鼓起勇气,颤颤的抬起头,依然是不敢正视莫尤,结结巴巴道:“姐姐……,求姐姐……救……丁大人……”
莫尤一声冷笑,骄傲涨上两分,嗤笑道:“颜大人是五品员外郎,朝廷官命,仕途新秀,颜大人应该去恳求皇上,或是太后,想必,救出令岳大人是不成问题的,我莫尤不过是个出身寒门、家世单薄、无仕无靠、不知礼教、粗鄙庸俗、毫无闺仪、露脸青楼的小女子,受不起颜大人的一个求字,只不过,丁谓平生作恶多端,为官不正,残害忠良,他落到今天都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当然了,颜大人自然不会这么认为,颜大人多亏丁谓扶持,才有这乌纱官衔,才有这如花美眷,丁谓对颜大人的这份大恩大德,颜大人可一定得好好报答,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何不整官进官见圣,以死求谏,救出丁谓?”说到后面几句话,莫尤的声音有些激动,略显高亢,那眼眸却从秋入冬,冰冷无比。
莫尤此时才知,自己对于“被弃”一事是多么耿耿于怀,她恨他!她怨他!她瞧不起他!她就是要看他今天垂首站在自己面前!她就是要听见他亲口说出这个求字,然后再狠狠的奚落他!
莫尤的声音如同一刀尖利的匕首,一字一刀,插在颜如玉的心口,又象是耳光,脆生生的掀在他的脸庞,而众人的目光无疑是唾沫落在身上、是鞋踩在头上。
如果勇气足够,颜如玉会选择一头撞死。
如果自尊足够,颜如玉会选择拂袖离去。
如果气度足够,颜如玉会选择鞠躬致欠。
而,颜如玉只是选择再次闭嘴。
颜如玉因为这句话沉默下来,丁晗月却为此突然失控了,她失声喊道:“姐姐,我知道,你是恨我!恨爹爹!恨如玉!你恨爹爹把我许配给如玉!你恨如玉当初没有选择你!你恨我拆散了你们的姻缘!所以你故意见死不救!你就是恨我们!你就是报复我们!你就是想爹爹死!”
丁晗月拉起颜如玉的手,哭道:“如玉,你说,你说你对不起姐姐,只要姐姐不再恨我们,只要姐姐愿意帮忙,你就娶了姐姐,我愿意为妾。”
“丁晗月!”
莫尤一声断喝,尖利如刀,冷厉如冰,丁晗月惊得嘎然止声,惊惶的看着她,莫尤面若冰霜、目似刀锋,全身笼罩着一团戾怒,屋子里涌动着一股浓烈的杀气,将所有人裹在其中。
莫尤突然拂袖奔出,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外,苏凌云淡扫丁晗月一眼,紧随其后,两条白影晃身离了屋子,一前一后奔走园中,恰巧前方奔来一人,见着莫尤,微微一怔,突的上前跪倒,悲呼“莫姑娘”,莫尤看也未看,大声喝道:“滚开!”错身又跑了,苏凌云见了那下跪之人,也是一愣,伸手扶起,原想细问,瞥眼见莫尤跑远,说了句“去屋里吧”,匆匆追去。
苏凌云从身后将莫尤抱住,莫尤扭过身扑在他怀里,虽是咬牙未哭,泪水已流了下来。
这个世界如此可笑,自己日夜想着让丁谓死,如今他终于绳之于法,他的女儿女婿又来求自己相救,救他?当真可笑!我莫尤只有杀丁谓的本事,却没有救丁谓的本事,纵然有,也决不救他!
丁晗月说得对,我就是恨颜如玉,恨他懦弱无为!恨他寡情薄义!恨他贪慕虚荣!恨他毫无气慨!我就是恨丁谓!恨他逼死母亲!恨他利用儿女!恨他奸邪险伪!恨他残害罗衣!我就是要他死!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念他恩情,自己会亲手杀了他,岂会借手朝廷?
莫尤心中忽然洞明,自己对丁谓的仇恨,早已不仅仅因为他害死了母亲,还有他伤害了罗衣,他一次次利用自己对青月的感情,他无视于儿女的幸福,他居心不善。
莫尤问苏凌云,“你说,丁谓该死吗?”
苏凌云只是温柔的抚mo着她,没有回话。
莫尤想起早在最初认识他时,自己就试探着向他打听朝中人事,也曾问过他丁谓其人如何,苏凌云当时只是笑笑,答道:“是非对错,难以尽辨,姑娘自己也说过,江湖中人事,泾渭难分,其实,朝廷亦是如此。”后来自己不甘心,又多次旁敲侧击,都被他软软的挡了回来,苏凌云是个商人,民不论政,野不论朝。
莫尤没有再问,她知道,苏凌云是不会回答“是”或者“不是”的,莫尤有些黯然,有些失落,因为苏凌云从不在自己面前表露自己的任何观点,但是很快莫尤又告诉自己,就算他不说,只要自己想做的,他就会全力支持,如此,足够了。
杜音音快步走来,面色有些难看,莫尤松开苏凌云,杜音音低声道:“妹妹,丁府里的吕侍卫带来消息,丁青月入狱了。”
莫尤这才想起刚才有人在路旁跪倒,身形有些熟悉,想必就是吕扬了,莫尤很是厌恶其人,不过听到丁青月的消息,莫尤还是飞快的往屋子走去。
显然,丁晗月也听说了兄长入狱,哭得越发悲痛,吕扬站在一旁,浓眉紧锁,田婆婆亦神色凝重,只有颜如玉,始终低垂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他在低声的劝慰妻子,门口光线一暗,莫尤进来,颜如玉慌忙又闭了嘴,丁晗月和吕扬却双双抢上,这次丁晗月没有说话,只是哭,吕扬则再一次跪倒,道:“莫姑娘,救救少爷。”
莫尤问:“吕扬,发生了什么事?”
吕扬略一犹豫,道:“相爷去大理寺后,少爷进宫求情,一日一夜长跪慈宁殿前,太后令少爷即刻赴瀛州上任,少爷拒旨,太后动怒,下令将少爷下狱,属下在宫外久候少爷不见回来,着人打听才知道情况,因此,赶来求姑娘救少爷。”
莫尤心头泛过一阵酸楚,青月,我一心要丁谓死,你却不惜抗圣旨要救他,如今倒好,把自己也赔进去,还要我去救你。我记得我曾问过你:“哥哥,如果我杀了丁谓,你会怎么样?”你说:“阿尤,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希望我已经死了。”是不是,你真的要为救丁谓而死?或者说,宁愿和丁谓一起死?
莫尤瞟了眼丁晗月,回忆起自己在聚花楼抚琴,被青月相中带回丁府,一片深情,万般温柔,扭头出门而去,拉过苏凌云,道:“丁谓答应我救凌……大哥回来,你不如先回去,告诉老夫人,也免得她焦急伤心。”
莫尤这次没有叫“凌侍郎”,而是叫“凌大哥”,可见关系又近了一层,苏凌云微微一笑,眼眸中尽是温柔与理解,轻抚她的秀发,道:“嗯,阿尤,你要去找王相吗?”
莫尤点点头,道:“是的,该死的只有丁谓一人。”
苏凌云没有表示意见,只是略一迟疑,柔声道:“我不放心你的安全,我陪你同往。”
莫尤心头暖暖的,回他一个温柔的笑容,道:“放心,我会照顾自己,你快回去,不要让老夫人恨我,等着凌大哥回去。”
莫尤扑了个空,王曾不在府上。
莫尤转身又去了鲁国公府,王德用闲暇在家,正漫步园中,鲁国公府花少树多,紫藤点点如星辰,芍药朵朵似彩球,海棠楚楚带娇艳,珠兰穗穗好芳香,绿荫浓浓,翠色郁郁,好景致。
莫尤没有心思欣赏,也不敢太过无礼,笑着上前:“王大人,今儿好兴致。”
王德用哈哈大笑,道:“莫姑娘,今日不会只是来这园子看花吧?”
莫尤笑道:“王大人这园子花荫成趣,小女子来欣赏欣赏,王大人不会这般吝啬,竟不舍得这美景落入我这俗眼?”
王德用大笑道:“莫姑娘好会说笑,这等俗景能入姑娘的法眼,已是园之荣幸,王某之荣幸。”
莫尤笑笑,没有直接切入主题,而是问道:“王大人,不知丁谓的案子,如何了?”
王德用似带究竟的看她一眼,不答反问道:“莫姑娘打听丁大人,还是受人之托吗?”
莫尤一怔,面颊微红,她早就看出王德用怀疑自己与丁谓的关系,或者说,他甚至知道得更多,“受人之托”这样的说辞怎么能哄得住出生入死的虎虎武将?看他袖中早藏太后懿旨却故意说难以帮忙,大理寺一趟来回却平安无恙,分明是早有准备,王德用身任武职,与丁、寇往来不多,想必不至于帮谁扶谁,但是他怎么会轻易答应带自己去大理寺见重犯?虽然他身怀懿旨,虽然他统领御林军,万一被人看破,那也是违法乱纪、私通罪犯的重罪,这背后,只怕另有原因,讪讪一笑,道:“王大人说笑了。”
王德用却没再理会,道:“皇陵之事罪无可赦,圣怒难息,丁大人……”
莫尤没有再犹豫,立刻道:“王大人,小女子这次来,又是来求王大人的。”
王德用奇问:“莫姑娘,你莫不是还要再见丁大人一面?这个……可就不好办了。”
莫尤摇摇头:“不是见他,是见太后。求王大人带我去见太后。”
王德用忙忙摆手,苦笑道:“莫姑娘,外臣无诏不进内宫,没有太后传旨,老夫也不能见到太后的。”
这个规矩莫尤也听说过,外臣不见太后,皇帝总是可以见的,不如先见陛下,求陛下不管用再求见太后,心念转至,刚要说话,曲径上走来福叔,躬身道:“老爷,宫里差了人来,太后口谕,让老爷即刻入宫。”
莫尤闻言大喜,正愁无旨不能入宫,太后口谕即到,实实是天助我也,当下笑眯眯的看向王德用,王德用也是呵呵一笑,道:“莫姑娘,你的愿望可以实现了。”转头交待福叔下去安排轿子。
莫尤很是欢喜,跟着王德用坐轿进宫,王德用早已叮嘱过,他要先进去听候太后的指示,完事后向太后提及自己求见一事,等候太后同意,在此之前,自己要在殿外候着,莫尤毫不犹豫的答许,站在慈宁殿外,等候太后的宣诏。
金色的阳光洒在慈宁殿前的白玉阶上,泛起一线柔和和光泽,阶旁玉树琼花,翠树欲滴、姹紫嫣红,花香与阳光缠mian着在空气中弥漫,笼罩着气势磅礴的皇宫,越发显得富贵瑰丽。
门边两个小宫女,站得笔直,面目肃清,莫尤也不敢随便上前搭话,只是来回走动,阳光下走来一人,黄袍金冠,气宇不凡,阔步上了台阶,两个小宫女齐齐儿跪倒,口呼“恭迎皇上”,莫尤正沉思要如何求情,忽闻皇帝驾到,抬头一看,皇帝正面目严峻的看着自己,慌忙跪倒。
皇帝淡淡的道:“平身吧。”问两个小宫女:“可是御林军统领王大人在内?”
小宫女答道:“是的,皇上,王大人刚到片刻。”
皇帝轻嗯一声,道:“你们俩带她到偏殿稍候。”说完,看也不看莫尤,昂着头步入殿内。
莫尤松下一口气,幸好小皇帝没有治自己的不敬之罪,小宫女上前,向莫尤微微一福,要带她去偏殿,莫尤笑着谢过,在偏殿略坐一阵,小宫女来请莫尤过去,只说太后和陛下传话,莫尤跟过去,进了内殿,刘太后与皇帝并榻而坐,面容清肃,王德用不在,莫尤远远的跪倒行礼,皇帝说:“平身吧。”
莫尤谢恩,却跪着不起。
太后道:“王大人说,莫姑娘要见哀家,不知,莫姑娘是为何人而来?”
看来刘太后早已洞悉自己内心,莫尤干脆直言:“小女子为瀛州节度使丁青月而来,小女子斗胆恳求太后与皇上,能饶恕丁青月的罪过。”目光湛湛清亮。
太后不动声色,道:“丁青月抗旨不遵,拒不赴任,罪无可赦。”
莫尤道:“抗旨不遵,拒不赴任,的确罪无可赦,不过,求太后和皇上念他素日忠心耿耿,此罪出处亦有原因,法外通情,容他一次。”
太后微皱眉尖,道:“亦有原因?看来莫姑娘也知道了这个原因?”
莫尤点头,如实答道:“是的,民女也听说一二,丁青月其父犯有国法,丁青月为其父求情长跪殿外,并拒不赴任。”
太后问:“依莫姑娘说,如何?”
莫尤道:“国有国法,晋国公身任山陵使,理应为国效力、忠心不二,但他却倚仗职务擅作主张迁移皇陵,致使工程停罢,可谓大不敬先帝、太后与皇上,以国法处置,亦是当然。不过丁青月与此事无关,他素来秉直忠诚,与其父性情迥异,虽然行为抗旨,然而理为尽孝,望太后通容。”
太后意味深长的注视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缓缓启言:“莫姑娘以为,忠、孝二字,何为大?”
莫尤一惊,背心渐凉,不过她略做迟疑,目光一凝,坚定的答道:“忠国大于孝家。”
太后目含惊疑,反问:“好一个忠国大于孝家,既然如此,丁青月为了孝家而不忠国,是否?”
莫尤含笑道:“太后之言有差,忠国为首,孝家其次,忠孝不能两全时,舍孝而取忠,如若事情可以迂回通容,即可两者并存,无须取舍。”
太后目光微滞,一晃平静,淡声问:“依你这意思,哀家应当成全丁青月的孝心,恕山陵使无罪?”太后的声音温和而平稳,却分明力压千钧。
莫尤迎着太后微冷而凝重的目光,答道:“山陵使之罪,太后凭国法处置,天下信服,丁青月之罪因孝而起,太后若是宽恕其罪,一则天下臣民景仰太后重孝重忠,二则丁青月日后誓必更加忠心于太后皇上。”
太后目光严肃、高深莫测,紧凝了她半晌不语,直看得莫尤如跪针毡,冷汗点点,小皇帝一直静静的陪坐在旁边,一语不发,全凭太后裁决。
太后忽然面容松缓,目光清淡,柔和的一笑,道:“莫姑娘好伶俐的口舌,一句天下臣民令哀家无法拒绝。”
莫尤暗松一口气,不敢回话,太后话音一转,又道:“可是,这个丁青月执拗得很,一心要与其父同罪同担,难道要哀家一并宽恕山陵使等人无罪么。”
莫尤忙道:“太后,可否允许小女子去劝劝他。”
太后沉吟道:“也好,莫姑娘如果能劝他即刻赴瀛州上任,抗旨之罪,哀家不与追究。”
莫尤喜出望外,向太后连连道谢,太后侧身问皇帝:“皇儿以为如何?”
皇帝恭敬的答道:“全凭母后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