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尤依言,很快取来文房四宝,凌梓凤要坐起身来,莫尤按住道:“你要信我,由我代笔即是,又何必非要费这个神。”
凌梓凤戏笑道:“非是我瞧不上你的字,实在是不是我写的字,人家不依。”说着,撑着坐起身来,莫尤轻哼一声,斜坐在旁边为他铺纸磨墨,醮好浓汁后,这才将小毫递到他手里,凌梓凤接笔在手,仍不忘戏她一言,“瞧你研墨的姿态与神情,很有几分象模象样,略施粉黛,也能扮个书香人家的小姐了。”
莫尤轻啐一口,哼道:“一千年后,执毫书写,只是休闲与艺术了,日常写字并不用这个,我能略知皮毛,已属不易。”
凌梓凤似带探究的严肃的点点头,落笔如行云流水,顷刻而就,莫尤探身细看,先不论写的什么,已被他飘逸流畅的行体所惊住,惊羡的瞥他一眼,咬住牙没赞他,再看内容,简洁数字,是让人速送来解药,并非细说情况,只写着一味药名而已,名曰百草玉露,刚说发问,忽见窗口落下一只白鸽,机灵的转动着眼珠,紧接着又扑腾着立在凌梓凤肩头。
凌梓凤一边呵干墨渍,将纸数折成条,轻轻的系在白鸽腿上,一边向莫尤笑道:“药在关外,我若自己赶去,只怕在半道上就要毒发身亡了,有它传递消息送药,则方便多了,也省得我一路颠簸。”语毕,拍拍白鸽的头,白鸽似知他意,低咕一声,展翅掠窗而去。
莫尤追到窗前,白鸽已不见影迹,面色凝重,返回床前,问:“路途遥远,迢迢千里,它是否真的可以将药带来?”莫尤并不知道凌梓凤在关外有什么朋友,数次张口想问他,终究没有说出来,凌梓凤也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每次提及,未尽之言总是眉锋轻蹙,忧愁的看着莫尤。
“当然,我训练出来的焉能不可信?”凌梓凤往后仰倒,莫尤慌忙托住,抱住他的头,扶他躺好,又问,“多久可以返回,你是否可以撑住?”
凌梓凤斜睨她笑:“快则十数日而已,应当无妨。不过,你可不能再气我,否则我神气颠倒、就难说了。”
莫尤明知他故意拿自己说笑,因见他头冒热雾,面颊如霞,似是越发严重了,扳住他的肩,泫然欲泪,道:“我现在是愁也愁死了,懒得气你,你倒是再想个主意,让自己好过些也好。”
凌梓凤颤抖着道:“去让小二送来两桶水,一桶冰凉,一桶滚烫,我要沐浴。”
莫尤低斥道:“胡说什么,你如今病成这样,还想着少爷的面子呢,不过就是汗嘛,不许沐浴,要是着了凉,如何是好。”
凌梓凤强颜笑道:“放心,我自有用处。”
莫尤含泪看着他,点点头,依言让小二送来一冷一热两桶水,扶他起来,先跨进冷水,水没至颈,凌梓凤周身如烧红之炭,猛然被淋上水,水面上竟然“哧”的浮上一层白雾,莫尤在身后扶住他,心跳如鼓,泪水涟涟,凌梓凤闭目运功,一柱香的工夫,水色渐变蓝色,莫尤惊疑,手指触水,水竟渐烫,而凌梓凤全身冰凉,无一丝热气,正要惊呼,凌梓凤启目吁道:“扶我起来。”
莫尤忙扶起,又至热水桶中,运气疗毒,只见桶中热水蒸气迅速消退,水色亦呈蓝色,莫尤伸手试水,不禁惊骇,原来一桶滚烫的热水,不过片刻工夫,已变成触指即冰的凉水,凌梓凤再度身如炭烤,失声道:“梓凤,你这样下去,怎么了得?”
凌梓凤则笑道:“阳症犯时,以冰相抵,阴症犯时,以炽相御,虽不能解毒,亦可缓调阴阳平衡,我也舒服些。”
莫尤扶他跨出,湿漉漉的一地水渍,令他褪去衣裳,擦干身体上床歇息,凌梓凤怔忡,半晌方依言上床,不知是否沐浴果然见效,双眸清亮湛湛。
莫尤将饭菜浴桶收拾妥贴,坐回床边,重新为他包扎伤口,凌梓凤突然喃喃道:“若是我这样死去,既是幸事,又是憾事。”
莫尤默默不语,喉间滚动着苦涩与酸楚。
见她泪光闪动,悲伤尽在眼底,凌梓凤柔情满怀,轻轻抬手,抚摸她的面颊,莫尤嗔怪的轻轻的拍打,低声斥道:“不许动手动脚,我在敷药,若有差迟,怎生是好?”
凌梓凤凤眼若星,笑道:“莫尤,我想听你唱歌,唱一千年后的歌。”说着,剑眉微锁,似在回忆,敛了笑容,沉声道,“我曾听你唱了四次,第一次,是在我家的后林里,那天,也是我第一次惹怒了你,结果,你一箭伤了我的手指。”他说着,轻轻的动了动那只带着疤痕的手指。
莫尤停下敷药,伸手抓住他的手指,狠狠的一捏,将它塞回被中,泪水已忍不住掉下,氲湿布被。
“我依然记得你唱的,女人如花花如梦……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花开花谢终是空……,莫尤,知道那一次我为什么会对你生气吗?当时,我自己也不曾理解,我只是站在石洞外听了半晌,莫名的觉得心酸心涩,你躺在我为你铺的床上,却唱着寂寞的曲子,若是你闻过了花香浓……别问我花儿是为谁红,那是一首盅惑人迷的曲子。”他微微一顿,凝眸注视着有些痴呆的莫尤,嘴角浮出一个梦幻似的笑容,“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也会嫉妒。”
“看清楚自己的心,是你和苏凌云去苏州的时候,在那之前,我第二次听你唱歌,在颜如玉和丁家小姐的新婚之夜,你边弹边唱,震惊了所有人,也震惊了京城。”再提起这件事,凌梓凤有些歉意,他并不愿意在她在伤口撒盐,可是他从来不认为拒绝面对是治疗伤口的良方。
莫尤的神色有些冷,甚至带着些怨恨,她轻咬银齿,冷声道:“原来你也听见了,可是,第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为什么不是你,而是苏凌云?”
凌梓凤黯然神伤,良久,深深一叹,道:“我以为我可以做到放弃你,因为,苏凌云爱你至深,直到你们去了苏州……”
“你现在也应该放弃!”莫尤的语气有些急促,象极了赌气的小妇人。
凌梓凤菀尔一笑,“因为我的不断放弃,才致使你一次又一次选择苏凌云,我如果再放弃,岂不是下辈子也要成孤家寡人了。”他再次抽出手,勾住莫尤的小手,轻柔的摇动,直将莫尤怨恨、恼怒、酸楚的心摇成一泓春水。
“第三次是寇夫人过世前,你唱的一曲,我至今不知道唱的是什么词,却格外的震撼,悲怆、疼痛、惋惜、感恩,莫尤,你的每一首曲子里似乎都有一个故事,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是你临时而作,还是一千后原本就有,却恰似你倾吐心声?”
莫尤凝眸轻语,“曲名叫《酒干倘卖无》,原本就有的,讲述的是一个感人的故事,一位靠拾破烂为生的老人,在垃圾堆里捡到一个女婴,并将她收养,含辛茹苦的扶养成人,当女婴长大成少女,老人却因意外受了重伤,救治无效死去,这首曲子就是那长大的女婴在老人离世的时候哭着唱出来的,曲词亦是回忆老人十数年的恩情……”语音轻颤,眼泪双落。
凌梓凤脸色沉重,温柔的为她拭去泪痕,历史长河滚滚,改朝换代,桑田苍海,不变的是民间感人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