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梓凤一直伴在她身边,与她一起跪拜一起磕头,他怜爱的扳过她的身体,将她搂住,一旦有了依靠,莫尤的委屈与悲伤更加滚滚如潮,她紧埋头在凌梓凤怀里,象个初生的婴孩一样,啕啕大哭。
养育之恩厚如山深如海,莫尤未曾点滴相报,婆婆,您就这样坚决的离去,让我遗憾终生。
前世寄居寺院,今生又遭劫难,母亲早逝,生父未知,婆婆,您是我唯一的亲人,偏偏这样忍心离去,留下莫尤孤零零一人,何去何处?
凌梓凤用下巴抵在她的额前,低低的、坚定的道:“莫尤,让婆婆安心的走,你还有我。”
周云岚听到莫尤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跑来一看,见凌、莫二人双双跪倒,莫尤哀哀欲绝,再看姑母面色,顿时血液凝固,喃喃呼道:“姑母!姑母!”忽然扭身奔出,泪如雨下,在院中边哭边喊:“姑母走了,姑母走了,爹爹……寨主……长老……”
一众人等听到呼喊,从四面奔来,疾奔入屋,又猛然停住脚步,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田婆婆与寇公相执的手上。
苗千寻痛哭一声“姐姐”,一步迈进,扑倒在床前,抱着田婆婆哭道:“姐姐这样痴心,一生为他奔波操劳,就连死也要追随他而去,姐姐倒是安了心了,满了意了,兄弟我看着,要怎么心疼!”擂胸顿足,好不悲戚。
凌梓凤揽住莫尤起身,含泪宽慰苗千寻:“寨主节哀,婆婆含笑而去,原为与寇公不离不弃,在天之灵又怎么忍心寨主这样悲伤。”
苗千寻抹泪道:“凌公子说得极是,姐姐素来将情义放在首位,她这一生都是为了寇公啊,掏出她的心瞧瞧,也只有寇公啊,当年,因苗汉两家仍有斗械,寇公游学至雷州,偶入山寨,被苗民擒住,姐姐爱慕其才华胆识,非但背着众人将寇公救出,更是决定许身为妾,家父不许,逼姐姐离开寇公,否则恩断义绝,不许姐姐自称苗家女儿,姐姐苦求无果,竟偷偷的与寇公远去中原了,她这一去就是数十年,家父年迈,时常思忆姐姐,主动与汉修好,也承认寇公为婿,只是至死未曾见到姐姐归来,寇公被先帝贬至雷州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四处派人打听姐姐下落,多年来杳音信,哪料前几日,姐姐突然与云岚同归,寇公见之病情顿轻,可惜沉疴难治,唉,寇公刚走,谁知姐姐也……”忍不住再次落泪。
凌梓凤悲道:“婆婆一生坎坷,与寇公分多聚少,却始终两心不渝,甚至甘愿与寇公同死,晚辈除了崇敬,亦无他言,寨主,还请遵从婆婆心愿,与寇公同棺同穴,也好让他二人永远不再分离。”
苗千寻含泪道:“凌公子言之有理,姐姐是为追随寇公而去,我等自然要不负她的心愿,将姐姐与寇公同葬,姐姐为寇公三迁三贬而奔波隐世,孤苦二十年,如今,再也不用分开了。”
长老从旁劝道:“寨主,还请速做安排。”苗千寻点点头,转向凌梓凤,道,“凌公子,你是莫姑娘的夫婿,也不是外人,姐姐临走前亦有叮嘱,凡事与你商量,姐姐的后事,凌公子看如何安排?”
凌梓凤略一沉吟,刚要说话,忽感手臂一沉,心头一紧,低头看时,只见莫尤因悲伤过度,竟晕厥过去,慌忙一把搂住,疾呼“莫尤!莫尤!”苗千寻见状,急命周云岚带领前去静室安躺。
晕迷不醒的莫尤,魂魄游弋在苍茫红尘,时而如回到寒山寺,站在那恣意爬满青苔的石板台阶上,看禅堂幡翻,群僧入定,老禅师低眉打坐,忍不住上前问:“老禅师,我妈妈是谁?我爸爸是谁?为什么我没有妈妈爸爸?他们不要我了吗?”老禅师微微启目,淡淡一笑,又闭上双眼,理也不理她。
时而如穿上雪一样洁白圣灵的婚纱,象是误入凡尘的仙子,向着不远处风流倜傥的少年款款而近,柔声问道:“晨哥哥,你说,这套婚纱好看吗?你喜欢吗?”那少年只是微微一笑,又垂下眉睫,眼角是似有似无的无奈。
时而如伫立在悬崖之巅,山风猎猎,吹得雪白的衣裙与乌亮的长发高高扬起,好似巫山女神迎风乘云,她对面俊朗的少年急切而欠愧的向她道:“如果有来世,我向你保证,我会对罗衣一心一意,不离不弃。”
时而如来到颜如玉的大婚之夜,满城的鲜红刺伤她的眼瞳,她看着那个一袭吉服的少年远远的惊惶的盯着她,看她象一只翻飞的白蝶,边舞边唱,泪水打湿了整个京城。
时而如在龙凤烛前、鸾绡账中,那个一脸柔情蜜意的男子,惊恐而急促的拉住她,道:“对不起,我并不想骗你的。”
……
走过前世今生,莫尤觉得自己的灵魂虚浮之轻,却又沉郁之重,轻而难拘难束,游弋四方挽之不住,不愿归来,重而千钧有逾,不知沉没何方,难以跋山涉水归附肉身。
不如睡去。
莫尤没有挣扎,任之由之,仿佛度过千百载岁月,在渺茫的天际尽头、混沌茫茫中传来忧伤的呼唤,莫尤的心被轻轻的拨动,何人在唤我?她迟疑着寻着声音飘去,浓雾中一个挺拔的身影似在焦急的寻找,一声声,一声声……
莫尤心尖一颤,刚要奔过去,忽又停住,只是远远的看着他,然后,泪水氲化。
当一切幻境都远去时,莫尤的第一知觉是双手被缚于热水之中,不能动弹,睁眼一看,心就剧烈的疼痛起来,凌梓凤已换上丧服,捧住她双手覆在自己脸上,指间湿成一片,莫尤呆呆的看着他,这样的凌梓凤是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难道自己也快死了吗?为何他会这样难过?
莫尤喉间一动,滚出两个字:“梓凤……”凌梓凤一惊而起,抬脸看她,四目相对,他脸上隐隐泪痕,长长的睫长上依旧滚动着细碎的水晶,湛湛如深潭的双眼,清澈明亮,起伏着浓浓深情,莫尤突然之间觉得不安,她眼前迅速闪过苏凌云的面孔,寒意顿生,猛的抽出双手,绞紧被子,一语不发。
凌梓凤见她醒来,刚要欢喜,又看她急着逃避,一颗心直跌落冰窑,他怔怔的看着她失神的模样,紧攒了攒拳,低声道:“你已昏迷三天,可算醒了。”
莫尤还是不语,心里已捆了自己几个耳光,骂道:莫尤啊莫尤,他是苏凌云的兄弟,你虽然恨极苏凌云,不愿承认与苏凌云夫妻关系,可他与苏凌云兄弟情份不能改变,贞娘又刚死,你怎么能够接受他的感情?叫天下人耻笑,也叫贞娘泉下不安。莫尤啊莫尤,你曾下定决心笑看红尘,游戏江湖,不再谈及男欢女爱,又怎么仍然春心易动?
莫尤闷叹一声,推开他翻身下床,因动作过急眼前一眩,险些摔倒,凌梓凤伸手来扶,莫尤急忙闪开,门外抢进一人,扶住莫尤,喜道:“啊,莫姑娘醒了,这可太好了。”
莫尤见是周云岚,急声道:“周兄弟,婆婆如何?”
周云岚黯然道:“我正是奉寨主之命来看莫姑娘,莫姑娘醒了正好,因莫姑娘昏迷,凌公子已经代你行孝子之礼,为寇公与姑母小敛,正等姑娘身子好些,一起行礼入棺。”又向凌梓凤道,“啊,凌公子陪了姑娘两天两夜,姑娘醒来,也安心了。”
莫尤也听不见后面那话,只听说婆婆正待入棺,疾步已奔出去,凌梓凤眉尖微蹙,已闪身护在她身后,到正厅时,果然见一方檀木棺居中而立,白纱分垂,青烛双流,一众人等双侍两旁,身着孝服,神色肃穆悲伤,见莫尤赶来,寨主苗千寻上前迎接,道:“凌公子,莫姑娘醒了,甚好,时辰正好。”忽又回头看空棺,想起一事,道,“莫姑娘,正堂挽联,凌公子已书,柩前一联空出,请莫姑娘致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