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尤盈泪点头,走到侧案,挥笔而就:“孙枝洒泪,含饴难再;陈情无地,忍泣桐孙”,苗千寻低叹道:“有莫姑娘感恩之心,姐姐不枉过这二十年啊。”令于刚糊于棺侧。
长老步出,道:“莫姑娘,请凌公子、莫姑娘为寇公、寇夫人大敛。”随即当前带路,田婆婆与寇公已双双净面小敛,并肩平躺于灵床。
再见到田婆婆,莫尤几乎不能把持,恨不得冲上去抱住她痛哭,幸亏凌梓凤紧紧握住她的手,为她穿上丧服,两人上前行礼,分别抱起寇公、田婆婆,在长老一路祈语悲唱声中,将两人入敛,众人纷纷跪倒,捶胸顿足,哭声一片,苗千寻更是连连跺脚,抓住棺沿泣血痛哭,莫尤则是痴痴的扶住棺,呆看着田婆婆,仿佛她只是一时小憩,得知阿尤这么伤心,很快就将醒来,还象往日一样,轻抚着她的脸庞,笑道:“小姐……”
可是田婆婆似乎没有醒来的打算,这让莫尤又开始极度的悲痛,她开始擂棺大哭,甚至想去摇晃她睁眼,被凌梓凤及时拉住,含泪将她紧抱住,众数晚辈也都上前磕头拜灵,并将随身所佩戴之饰物摘取一两件放于棺内,以取长伴左右之意,莫尤从腰间摘下玉环,放在婆婆手上,这是莫柔唯一留给她的遗物,也是莫尤身上唯一的佩饰,婆婆啊婆婆,当年你为莫柔入敛,我从她身上取下这件遗物,今日,我为您入敛,再将它伴你左右,既表阿尤长侍婆婆膝下,也表莫柔与你再次重逢。凌梓凤也取出一方玉佩放在玉环之侧。
长老手捧木碗,内盛不知何汁,一边绕棺一边悲唱,声音时高时低,高时悲天呼地,声上九重,低时喃喃轻语,幽传冥界,音调悲怆,感人肺腑,在场之人,无不泪如雨下。
其余人等也都跪倒,屏声静气,仿佛生怕惊动了空气中的灵魂,整个屋里只有长老的祈唱与压抑不住的低泣声,忽见长老驻步于棺前,高声用一种奇怪的语言说了句什么,双臂一振,托着长音唱道:“合敛……”于刚、周云岚等人依言上前。
忽闻门外传来一阵震耳痛哭,众人回身看去,只见不知何时门口已挤满了百姓,有苗人亦有汉人,他们都身着丧服,赤足挂孝,齐刷刷的跪成一片,嚎啕大哭:“我们只想来见寇公最后一面。”
苗千寻鞠躬行礼道:“众位乡亲请进,寇公在天之灵,也会保佑我们雷州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
一众人等悲声哭着依序进屋,先是匍地磕头,然后围着灵柩痛哭一周,甚有一人,抱住灵柩不肯松手,跳脚大哭:
“寇公,寇公,长息乎?一抷黄土兮,掩铮骨;
寇公,寇公,长息乎?英灵长存兮,留雷州;
寇公,寇公,长息乎?忠勇长存兮,传丹青……”
所有人齐整整跪倒,五体投地,呼唱道:“寇公,寇公,长息乎……”
白幡飘动,隐隐气息幽幽,烛火闪烁,灼灼双栖鸳鸯。
雨下得大起来,密密成帘,雷声从天边滚过,是天之呜咽。
呼唱声中,合敛盖棺,七枚镇钉,密封合缝。
这一年,雷州的雨水格外丰沛,密密麻麻的从早到晚,从夏到秋。
尤其是整个雷州数万百姓齐聚雨中,披麻戴孝,为寇公出殡之时,电闪雷呜,大雨倾盆,整个雷州在痛哭,整个江山在痛哭,莫尤、凌梓凤与所有百姓一样,扶柩而行,雨水冲洗着雷州的街道、山路、屋脊、树木,冲洗不去震天的哭声与锥心的悲痛。
白幡遮天,冥纸如蝶,天地之间一片纷扬的素白。
八仙停柩落土,长老诵念超度经文,寨主苗千寻添第一坯土,随后凌梓凤与莫尤上前行礼添土,接着是于刚、周云岚等人,随后众百姓一齐儿涌上,匍匐在穴前,啕啕大哭,添土送别,一堆黄土隆起,下葬仪式已告结束,可是所以人都没有离去的意思,大家都围在坟边,哀哀的哭泣。
远处的密林中,一抹紫红影子象幽灵一样,遥遥叩拜。
天色渐暮,寨主与长老含泪劝说众百姓纷纷离去,众人一步三回头,一路上哭声不绝,更有甚者,走出几步又扑回,抱住墓碑顿足啕啕:“寇公,寇公,长息乎……”引得大家又回身哭拜,如此一连三番,才算远去。
莫尤与凌梓凤依旧立在墓前,不愿归去。
雨小了,天黑了。
莫尤不再流泪,情绪也渐渐平稳,一座突然凸起的黄土堆分隔了生死阴阳,似乎才刚她还依偎在婆婆怀中,一瞬之间两界分别,她抚着墓碑,目光凄迷,喃喃自语:“婆婆,我来不及告诉您一件事,半年前我急于离开西山,是因为我听说这个世上还有一个罗衣,婆婆,在我心里,罗衣并不止是您的孙女,她还是另一个我,因为,我的前世也叫罗衣……”哽咽一顿,又道,“到京城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与她的缘份更加远不止这些,她的性格与我前世一般无二,我几乎坚信,我在此生,又遇上了前世的另一个我……”
“婆婆,她那么柔弱、温顺,那么认命、无助,从小就离开了亲人,孤单无依,婆婆,您放心,我会找到她,我会让她幸福,既是为了弥补莫家母女对她的亏欠,也是为了报答婆婆您的恩情,同时,她就是我的影子我的记忆,我怎么会忍心让她流离受苦?”
暮霭渐浓,笼罩了整片林子,大雨过后的傍晚,暮色灰重低沉,压在林子上空。
凌梓凤轻轻扳过她的肩,低声道:“回去吧,淋了一天雨,小心着凉,婆婆此刻与寇公在一起,想必很快乐,我们不必为她伤心,她若知道你这样悲苦,在天之灵也不安宁。”
凌梓凤言之有理,无奈目睹亲人过世,怎么忍得住悲伤?莫尤轻轻点头,轻叹:“婆婆已走,我理应行孝守丧,只是甚觉此地凄伤,又许诺婆婆要寻回罗衣,不如离去。”
凌梓凤应道:“婆婆是位奇人,不拘世俗,否则也不能与寇公一世深情,你的心意婆婆都知道了,还是寻回罗衣要紧。”
两人缓步归路,向寨主苗千寻等人辞行,苗千寻沉吟半晌,道:“姐姐虽逝,莫姑娘仍如亲人一般,尽可长住,现在莫姑娘坚持要走,老夫也不强留,只是恐叫姐姐地下责备,埋怨兄弟我薄待两位了。”
莫尤只得说出罗衣一事,道:“罗衣失踪已有一段时间,生死未卜,她是婆婆与寇公的一点遗脉,我理当尽快平安寻回。”
苗千寻也曾听姐姐说起罗衣一事,却并没有说下落如何,只因忙于寇公之事,没有寻找,一听莫尤说,点头道:“既然如此,老夫不敢再留,罗衣既是寇公与姐姐遗孙,也算是我苗家之后,老夫也当速派人四下查访。”
莫、凌二人又向众人致辞,两人上马而去。
穿过一道野径,北上进入山林,迎面树下跃下一人,身姿纤巧,却是渺露公主,只见她盈盈望着凌梓凤,眼眸这中满蓄泪水,娇声呼道:“狠心的汉家郎,你当真无情无义,要弃渺露不顾么?渺露已经为你揭下丝巾,为你种下情人盅,你能走到天涯海角去吗?”
凌梓凤端坐马上,微微蹙眉,正颜道:“渺露公主,多谢你的厚意,凌梓凤早已与你说得明白,今生只有莫尤一人为妻,绝不纳妾,绝不负她。”稍一沉吟,又道,“据我所知,情人盅在盅主下盅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后必须由异性喝下,否则,情人盅会反噬盅主,如今三日已过,渺露公主安然无恙,想必已有钟情郎君喝下情人盅,又来找在下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