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姑娘年幼才疏,这‘碧云无腔笛’究竟有多厉害还不太清楚。枯木大师您身经百战,想必定要比晚辈知道得多吧?”木芷盈流波轻转,也不见慌张,略一定神即笑盈盈地望向枯木道。
枯木“嘿”地一声冷笑,未有答话,只随手向身后之人摆了摆袖子。海棠门与霓裳派的众弟子得令,分成两拨便向那被粽子般五花大绑的安佐二人抓来。
原来当年木啸云以一支碧云无腔敌孤身对阵瓦剌三千人大军之时,枯木曾意图借其专心应敌分身乏术的时机暗施偷袭,借机铲除这个武林中对自己的地位构成威胁最大的竞争对手。孰料那碧云无腔笛曲本无调且音亦无腔,完全是因听者的心境波动而变化。听者若怀有怨怼之心,进攻时的力势有多大,反弹回去的力道相应就有多大。相反,若听笛之人心怀坦荡,那么聆听此笛之曲则对其又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然而此笛对于吹奏之人本身的要求极高,不仅需要具备足以御控它的深厚内力,还必需葆有一颗绝对中正的平和之心。两者无论缺了哪一项,都将对吹奏者本人构成致命的危险。
碧云无腔笛的厉害之处即在于它本身并不具备攻击性,取而代之的是天然的回应性,因此面对一个敌人同面对上千个敌人,其威力本无多少分别。而当日的枯木求胜心切,出手自是尽了全力,因此在那一役之后足足养了三年,伤势方彻底痊愈。此后不消说,枯木心中对于木啸云咬牙切齿的愤恨自是可想而知的。
“老贼秃,林子中扰了你们阴谋的人是我安佐,这位姑娘只是偶尔经过路见不平,此事与她无关,要撒气就找我,快把她放了!”安佐见那几名霓裳派的女弟子强行将被绑无力挣扎的木芷盈朝门口一路推搡,忍不住怒火上冲,向着枯木脱口大声道。
“哼哼,放了她?她,可比你有价值得多!”枯木微闭双目,冷冷地回了安佐一句,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叫人捉摸不定,“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扔海里喂鱼。”
“等等!”木芷盈知那枯木心狠手辣说到做到,连忙大声阻止道,“这小子的命是我的,没我的同意你们谁敢伤他半分,我、我便立刻咬舌自尽!到时看我爹娘饶不绕得过你!”她一脸正色直视着枯木,毅然的眼神中带了几许认真与愤怒。安佐自与这少女相识以来,十有八九见她都是一副戏谑不屑的神情,此刻睹她语出坚定,似是下定决心舍命相救自己,安佐心中不禁一热。
“你爹娘?嘿嘿,想要老衲不杀这小子也容易,只不过你须得依我一件事。”枯木淡眼望向舱外,嘴角勾起一丝阴险的笑意。
“木姑娘,这老贼秃阴险狡诈,不可答……”未待木芷盈开口回话,安佐在一旁见枯木拿自己要挟于她,心中焦急,抢先脱口接道。不料还没等他说完,身旁海棠门的弟子伸掌在其肋下气门一击,安佐只觉两眼一黑,脚下一软侧身仆跌在地。
“安哥!”木芷盈见安佐新伤未愈又自遭袭,心中一急,咬牙愤愤然望向枯木道,“你……究竟要我答应何事?”
枯木依旧半眯着眼睛,嘿然一笑,伸指迅速在木芷盈哑学穴上一点,轻笑道:“这个,到时你自然就会知道。”他说罢向身边之人递了个眼色,自行一甩袖出了舱门。
过了大约一盏茶工夫,安佐渐渐醒转来,朦胧间只觉舱内甚是安静。他定了定神,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无奈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且自己又是侧身卧伏在地,一时无法动弹,只待抬眼四处搜寻。他的目光在自己身前不远处撞上一双清亮的明眸,眸中含着几分戏谑,几分关切,似乎又还夹杂着几缕淡淡的哀伤。安佐心中一震,脱口问道:“木姑娘,你没事吧?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见木芷盈只是淡笑着望向自己却并不吭声,安佐心下愈发焦急。他竭力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只苦无奈双手反绑又且受伤未复使不出半分力道,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面前那个于他似乎是谜一样的少女,暗自心急。木芷盈微笑着朝安佐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颊上竟自突然飞起了两朵淡淡的红云。安佐心中稍定,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个略带羞涩的少女,脑海中忽然又莫名地浮现出另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孔来。只不知此时的若云身在何方,心中,又是否会有几分惦着自己……
甲板上。
“怎么样,那两个娃娃还好对付吧?”桑格雅倚栏立在船沿,依旧以一袭白纱遮面,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淡淡地望向远方的海天,冷峻而幽深。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枯木半闭着双目,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
“差不多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到了,但愿真能如大师所言……将军!”莫非此时正坐在桌边一面自斟自酌,一面同手下弟子下棋。他的黑子已杀退了对方的一半,眼下攻到了白方的老巢边。
……
“启禀方丈,各路英雄已经陆陆续续地到了。”小沙弥推开玄苦方丈禅房的房门,房内的香炉中飘出一缕清幽的檀香味,氤氲满室。玄苦方丈盘腿坐在佛前打禅,听了小沙弥的禀报,也不立即起身答话,恭敬地将口中的那段经文面佛念完,兀自闭着双眼,淡淡问道:“武当听松道长、木也山庄木大侠夫妇、御慈观剑虹道长、以及华山派前任掌门寒参苦居士都来了吗?”
“回方丈,两位道长都已经到了。木大侠夫妇还在路上,寒掌门处至今还没有消息。”小沙弥法号空相,是玄苦方丈从人贩手中救下的孤儿,自幼体弱,不适应习休少林上层的武功,然对佛理却悟性颇高,因此被玄苦方丈留在身边,收作他“空”字辈的关门弟子。
“哦,两位道长都已经到了。你随我先出去招呼一下吧。”玄苦方丈睁眼立起身来,领着空相缓缓朝禅房门外走去,“该来的,终究是逃不过的。”
“怎么,这座位上是写了那‘老鲨鱼’的名字还是咋的?别人就坐不得了?嘿,我今天就偏要坐它一坐!”说话的是一高个儿长脸的瘦子,一双尾角斜向下耷拉着的三角眼上,两条短小却粗浓的八字眉随着他说话时的情绪波动不住上下耸动,瞧来颇为滑稽。这瘦子名叫黑蛟,是崆峒派门下弟子,样貌不甚雅观然皮肤却是生得异常白净,且因在其白里透红的左颊边上很煞风景地生了颗铜钱大小的黑痦子,上面长了一小撮茸毛,黑蛟由此亦得了一个“美人蛟”的雅号。此人生性热衷滋事,哪里有热闹哪里就一定有他的影子。眼下也不知是何由头,他独个儿跑到了巨鲸帮的座间来寻衅。
“好你个美人蛟,敢对我掌门不敬,存心找死是吧?!”巨鲸帮中之人最忌讳被人唤作“鲨鱼”,更何况黑蛟这次的矛头直指他们的帮主,巨鲸帮中走出一个大个子,气势汹汹地拉开了架势向着黑蛟不住威吓。
“就凭你个大冬瓜,也配来教训我美人蛟?嘿嘿,不自量力!”话音甫落,黑蛟迅速从袖中甩出一把带长链的弯钩,直取巨鲸帮那大个子的下盘。观他显然是有备而来,闻那话音,竟对自己“美人蛟”的绰号还颇有几分得意之色。这黑蛟身长而瘦削,出招迅速形如鬼魅,弯钩既出已自柔身而上,挥手成掌,直向那大汉侧颈中劈落。
“来得正好!”眼见这一人一钩迎面袭来,那大个儿楞是避也不避,力守下盘,“嘿”地一声闷哼,硬生生地受了那弯钩一招,身形不变,单手握掌成拳,当胸向那黑蛟砸到。
黑蛟殊未料到这大个儿一上手便是这么个笨拙且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身在半空心中也是一凛。所幸黑蛟也算身经百战,只见他深吸了口气,借那弯钩缠在大个儿腿上之力向上猛然一个空翻越过了对手的头顶。在这凌空一翻之际,黑蛟脱手将长链脱手望前一送,链尾反弹,重重地撞在了那大个儿的后背。只闻那大个儿一声闷哼,向前冲出两步,强自沉力勉强站定,脚下的青石砖因其落脚用力过猛,一下被他踏成了三段。
“嘿嘿,这帮主的座席到底是啥滋味,今个儿我美人蛟可要好好享受享受!”黑蛟说着步步向那巨鲸帮帮主的席位跨近。巨鲸帮众弟子见状,不约而同“唰”的一声拔出了配剑,赶忙上前将黑蛟团团围住。
“哈哈,想拦我?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了那就……”黑蛟说话间腾身一跃,闪过众人的拦阻,稳当当地朝那座上跃落。
“呵呵,想坐老夫的席位,可也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话音一起,黑蛟只觉面前黑影一闪,他心中暗呼不妙。还未等他答出话来,后背左肩胛处一股火烧般的钻心巨痛,已叫他大呼一声,身不由己地摔跌在地。黑蛟心中的惊恐,自是非同小可。他原先听江湖传闻,巨鲸帮的探海神掌威力无穷且历代由上任帮主口授亲传,寻常弟子一律不得修炼,早前一直以为江湖传闻或有些许夸大之处,然经此一掌之下,黑蛟立知传言非虚。不用回头,这来人定是巨鲸帮的新任帮主祝浪无疑。
“哈哈哈哈,祝老弟何必跟小辈一般见识?也不怕传了出去叫江湖中人笑话?”正当祝浪决计出手教训黑蛟的时候,少林寺边门内走出一班江湖弟子,处在核心的是一儒生打扮五十上下的男子,此刻正轻摇蒲扇,笑意盈盈地望着还待发怒的祝浪。
“师傅!”黑蛟见那男子走近,一下子有了底气,脱口大声叫道。
“师傅?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傅?”男子睨了地上的黑蛟一眼,冷冷道。原来这儒生打扮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崆峒派的掌门,连岳。
“连兄别来无恙啊!”祝浪眼中寒光一闪即逝,转而笑道,“你这徒弟调皮得紧,我刚好替你教训了他一通,连兄怎生谢我呀?”
“谢你?呵呵……”连岳脸色不变,然就在这眨眼的瞬间,只闻先前那与黑蛟交过手的大个儿一声惨呼,捧着鲜血淋漓的右掌蹲在了地上。众人一惊,但见那大个儿的一根小指竟不知何时已落在了连岳手中。
“你!”祝浪眼见崆峒中人竟如此将自己视若无物,不由怒火中烧。与连岳的老辣相比,新上任的祝浪毕竟要稚嫩许多,此刻只见他通红的眼中蓄满了杀意,已然沉不住气了。
连岳将掌中那枚从大个儿手上卸下的小指漫不经心地随手往地上一弹,蔑笑道:“连某从来不习惯欠人人情,你的弟子我也已替你教训过了,咱们就此扯平,两不相欠。”他说罢微微一笑,转而又向一旁的黑蛟沉声命令道:“蛟儿,我们走!”
“想走?哼哼……”话音夹着股生猛的劲风直向连岳后颈袭来。
“看来祝老弟是想松泛松泛筋骨了……”连岳曲掌划了个半圆,真气暴涨,沉腰转身,挥扇向祝浪的掌上迎去。
“佛门圣地,两位掌门还望自重。”闻那嗓音苍浑和缓,绵长深沉,说话的瞬间已将连岳二人的话音连同他们各自暗运的真气一同压了回去。
连岳二人不觉周身一震,脑海中不约而同闪出同一个名字——听松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