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原来是听松道长,连某有礼了!”连岳毕竟是个老江湖,他心知这武当掌门无论论武功还是在江湖中的威望,都决计不在少林玄苦方丈之下,此刻见他单凭一句话,即生生地将自己积蓄多时的内力尽数压了回去,连岳心下愈加不敢怠慢。他端了一脸恭敬且又不失自持的微笑,撇下了祝浪自朝听松处跨近一步,抱拳揖道。
“连掌门客气了。”观那听松天庭饱满,眉长而唇阔,银灰色的长髯在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掩映之下,说不出是算作有几分仙气还是几分不辨年龄的童趣。此刻他含笑着向连岳答了一礼,旋即转头望向祝浪道:“这位,想必就是巨鲸帮的新任帮主了。贵帮的探海神掌贫道素来久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听松言到此处,崆峒派门众不屑的嗤鼻声以及巨鲸帮弟子得意的轻笑交替响起,听松只作不闻。
“哪里哪里,晚辈也只不过是学到了点皮毛而已,说来惭愧!”听闻听松道长夸赞他巨鲸帮的武学,祝浪口上答得谦恭,内心却着实颇为得意。
“嘿嘿,祝掌门倒也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学了点皮毛还敢大张旗鼓地来参加这英雄大会,真是勇气可嘉呀!晚辈佩服,由衷地佩服!哈哈!”黑蛟先时吃了祝浪的苦头,心中惦恨着正无处发泄,耳听着祝浪自己送出了个话柄,当下嘿然接过,讽刺回敬。
碍于听松道长的面子,祝浪并未立时发作,然观他面上已自闪过一丝怫然之色。但闻他鼻内重重地哼了一声,冷笑道:“皮毛虽说是皮毛,但用来教训个把无耻之徒,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呵呵,贵帮前任胡帮主谦和自律的人品,贫道也是相当佩服的。可惜他英年早逝……”听松对祝浪与黑蛟的舌战置若罔闻,依旧含笑望着祝浪道。
“哈,听听听听,连听松道长都说那老鲨鱼没把好人品传给你,太可惜了,哈哈哈……”祝浪原已觉出了听松的弦外之音,只这回又叫黑蛟抢了个先机占尽的话头,心有不甘,面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黑施主说笑了。贫道自幼乏恩师严加管教,这张嘴总爱到处惹祸,哈哈,言多必失呵。”听松单手拈须,眼望黑蛟微微一笑。
“哼哼,道长的话字字珠玑,字字玄机,怎么能说是‘言多必失’呢?”连岳在旁闻见听松似有指桑骂槐之意,心里也自有几分愠怒。只他毕竟较之祝浪要老练许多,加之对听松又颇有几分忌惮,当下也只微一皱眉,说话间却又神色如常。
“呵呵呵呵,阿弥陀佛!听松道长多时不见还是这般爱说笑啊。”玄苦方丈这一连串洪亮的笑声隔着殿门远远传来,算是稍稍缓解了这头僵冷的局面。
“哈哈,玄苦老弟,听松这可是在替你尽地主之谊呢,恩,哈哈哈哈……”见玄苦方丈领了空相自后殿走出,听松道长当即大步谈笑着迎了上去。他身后那连岳与祝浪二人也是不敢怠慢,各自收起争斗的架势,引着门众上前行礼。听松道长与玄苦方丈本是至交,各自在还未出家入道之前已经相识。听松长玄苦两岁,加之二人交情颇深,因此这“老弟”二字听松喊了几时年都未曾改口。
“三位远道而来,老衲有失远迎,还望恕罪!空相,先领崆峒和巨鲸帮的诸位施主入座吧。”玄苦合十双掌,微笑着向连岳二人施了一礼,目送空相引着他们向席中去了。他这才回过头朝向听松,轻叹了口气道:“‘天狼现,天地劫’,这百多年前的预言,眼看是逃不过了。武林,恐怕又会有一场大的浩劫要发生呵。”
“该来的,想躲也躲不过。恐惧是最大的心魔,现在整座武林的眼睛都齐刷刷地望向少林,玄苦老弟,呵呵,这个时候你可要稳住呀!”听松收起了先前不羁的神色,坚定的目光在席间迅速扫视了一眼,微笑着说道。
此时此刻,武林各门各派已陆陆续续地到了大半。衡山派掌门南山子年岁最长,坐在右边的首席,其下依次还坐了嵩山掌门葛沧浪、华山掌门步波白。北岳恒山派席间空无一人,想必是不想来趟这次的浑水。而泰山派掌门犬牙子素来行踪不定,这两年更是没有人见过他的踪影,因此泰山一派中真正代表出席的往往是其大弟子东方红。五岳之后,另有丐帮、峨嵋、崆峒、青城,并同巨鲸帮等诸多江湖门派,外加其他各路不请自来的江湖侠客,少林大雄宝殿前人头攒动,一时蔚为壮观。其热闹程度远非以往任何一届少林英雄大会堪比。
“你看这廿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为何独独今年到了这么多人?在这么多人里头,又有几个敢保是没有怀着一点点私心的?不说别人,就我听松自己也是对这把号称能御使三界的天狼弓的真容充满了好奇。”听松捋了捋胡须,微微笑道。
“唉,这也正是老衲最担心的。倘若老衲今日宣布我少林对这把稀世神弓的行踪一无所知,道长信吗?”玄苦方丈轻叹了口气,原本淡然宁静的眼神中显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担忧之色。
“你是说……”听松瞧来似乎很是惊讶,但他只略一沉吟,即刻又恢复了常态,他心里清楚,凭借自己对玄苦多年的了解,他是没有理由欺骗自己的。听松清了清嗓子,续道:“我信!只是既然天狼弓不在少林且又全无音信,少林又为何要以天狼弓的名义召开这场武林大会呢?”
“你信,不代表他们也都相信呵……”玄苦向席间兴奋难耐的人群淡淡地扫了一眼,不无担忧道,“少林这次之所以以天狼弓的名义召开英雄大会,就是为了动员武林正派人士联手寻找这把传世神弓,希望能在它落入歪道邪魔甚至瓦剌军手里之前将着找回来,然后焚毁。”
“焚毁?你是说把天狼弓给……”听松听得益发惊讶。
“是的,焚毁。”玄苦方丈在这个问题上似乎已考虑了多时,此刻他那平淡的语气听来别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果决与坚定,“万事万物,生而有其特殊的使命,人一是,物一是。有其使命也就有了它的价值,然价值本身就好比是一把双面的利刃,使之不当,反而容易伤人伤己,天狼弓即是其一……对了,剑虹道长呢?空相刚才说她也已经到了。”
“剑虹有一名弟子被瓦剌军劫了,她带着另一个徒弟前去追赶了。剑虹道长武功高强且为人机警沉稳,个把瓦剌士兵难她不倒,想必过会儿就该回来了。”在武林中真正能叫听松佩服的女子本不算多,木也山庄的方淑宁算一个,第二个便是这御慈观的剑虹道长。
“如此甚好。”玄苦方丈深吸了口气,略一定神,缓缓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眼下各路英雄差不多都到了,这天狼弓一事也是时候给大家一个交代了。”玄苦与听松对视了一眼,两相会意,当即一同大踏步向殿门外走去。
“阿弥陀佛!”但闻玄苦朗声向席间行了个佛礼,开口道,“各路英雄今日齐集我少林,实乃我少林之大幸。老衲有失原迎,还望各位英雄见谅!……”
“哪里哪里,玄苦方丈太客气了!大伙同是江湖中人,这礼数上也就不必拘束了,葛某是个粗人,方丈您还是拣关键的说吧。”首先开腔的是一四十开外的男子,一双略微凸起的金刚目上两笔粗浓的眉毛在鼻梁上端连到一处,衬着一张原本就瘦削的脸庞瞧来分外醒目。
“葛掌门何必如此性急呢?有什么要事一会儿玄苦方丈自会交待。”华山掌门步波白见这连眉男子无礼地打断了玄苦的话头,心中愤愤不平,禁不住出口劝阻。
原来那连眉男子正是中岳嵩山掌门葛沧浪,因生得一道连心眉,江湖上人送了其一个雅号,叫作“一字沧浪”。
“嘿嘿,步掌门此言差矣!你说我性急,没错。可今儿到这的,哪一个不是冲着天狼弓来的?你呢,你敢说你不是吗?呵呵,笑话!只不过在下比较性直罢了,不像有些人,表面上一副十足的君子模样,内里的算盘打得不定比谁都多呢!”葛沧浪习惯性地挑了挑他那一笔连眉,捧着茶碗轻呷了口茶,一面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
“你……你这是在说谁?”步波白闻他话中带刺,直气得脖颈发红。
“当然是谁问说谁咯!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黑蛟站在连岳身后,此刻嗅着一丝火药味,一时又来了兴致,忍不住拈着自己“美人痣”上的痣须,插口挑拨道,“嵩山派呀这是在欺负你们华山门下无人了!以前还有一个韩掌门,不过现在么……”他斜着眼将步波白上下打量了个遍,旋即故作失望地摇了摇头。
“你……我……”步波白虽是口拙,但头脑却是丝毫不笨,又岂会听不出黑蛟的挑唆之意?只他原已被葛沧浪抢白得甚急,此刻又经黑蛟这么一撩,一时急怒,变得更加语无伦次起来。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暂请稍安,容老衲把话说完。”玄苦方丈声如洪钟,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句插话,言语间已然将三人的勾缠之声盖了过去,闻他续道,“实不相瞒,这天狼弓眼下并不在我少林。”
“啊?”、“什么?”、“这不是……”玄苦之话甫一出口,立即招来席间一片诧异的唏嘘之声,就连那先前一直袖手坐在一边含笑旁观三人斗嘴未曾开口的衡山掌门南山子此时也忍不住眉骨豁地一跳,笑容变得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那少林广发英雄贴,说此会专为讨论天狼弓归属一事而办,如今看来岂不是成了一出空城计?”又是那葛沧浪第一个奈不住话头。
“既然大师明说天狼弓不在贵派,那现下它又究竟是在何处?”东方红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原本属于泰山掌门犬牙子的席位上。近年来犬牙子的行踪不定已使得他这个大弟子的代理掌门之位日益变得仿佛理所应当起来。
“这个,恕老衲直言,也正是今日请大家来要共同探讨的问题。”玄苦似乎早已料到了众人听到消息后的反应,他微笑着扫视了一眼席间,续又道,“天狼弓自一个月前失窃以来,至今下落不明。先时江湖传闻它已落入了江南第一毒海棠门门下姬三娘手中,但经我派与丐帮众位英雄共同调查后发现,此传闻或也并不属实。所以老衲今日斗胆以天狼弓的名义请诸位到此,即是为了同大家商议出一个协作搜寻的对策来。毕竟此弓关系到整个武林乃至中原地区的安危存亡,若是落入旁门左道或者瓦剌军之手,其结果必定不堪设想。”
“方丈大师说得是,一切就请大师吩咐吧,只要是为了维护武林安定的有益之举,我华山派定当竭力效从!”步波白闻玄苦说得紧急,当下忍不住站起来回应。
“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这天狼弓失窃一事算来已一月有余,照理说行窃之人若是有什么阴谋,此时也该露出些尾巴了。除非是他还在等待些什么,或许是一个关键的时机……”久未开口的南山子这回也不禁缓缓地开了腔。
“话虽是这么说,可要是这偷儿是个缩头乌龟,偏生不敢出来露面,大小场合都让弟子代劳,这……又咋办呢?”黑蛟悠闲地拈着自己的痣须打圈,一脸惟恐天下不乱的坏笑。连岳仿佛是故意要纵这徒弟多引出些事来,以便他自己能从中多窥到点端倪,他当下只自顾低头微笑喝茶,并不出声喝止。
“在下耳朵不好,请问阁下刚才说了些什么?不妨站到前头来再说一遍。”东方红知那黑蛟无赖,故意将偷窃天狼弓的嫌疑扯到自己这处,当下咬牙冷笑道。
孰料那黑蛟只嘻嘻一笑,似乎是对他的话毫不在意,依旧站在连岳身后,自顾自嬉笑道:“这耳朵不好可是件大好事呀!人都知道这兔子耳朵贼好,可终究成了虎狼之兽口中的美味,而那鹰隼听力不佳,然而目光敏锐,懂得瞅准‘时机’,占山为王,呵……哈哈……”
“好了都别争了!兔子也好鹰隼也罢,若是天狼弓落在了霓裳派等旁门左道手中,恐怕在座各位连同贫道这把老骨头,都要一并成了盘中的美味了。”听松站在玄苦身旁,觑着众人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天狼弓还未露脸,已先自相互挤兑地不可开交,想及刚才玄苦的一番话,他亦是暗暗苦笑。此刻听松说话时虽面上神色如常,然心中亦不禁有几分担忧起来。
“听松道长未免也太抬举我霓裳派了!”听松话音未落,众人忽闻寺门外隔空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女子嗓音,不由都是一震。
抬眼见紧挨着寺门的高墙上霎时飞进一条数丈长的白绫,首尾间分别由八名着一色白衣的美貌女子控握。就在众人愣神的当口,一个蒙面的白衣女子踏着白绫翩然而入,轻巧地掠过席间众人的头顶,直如天人下凡,稳稳地落在庭院正中。
突然,只闻人群中也不知是谁一声惊呼:“桑格雅!”直呼得众人心头同时一颤。以往同她打过照面的,素来未曾与她谋面的,一时间不由都纷纷定睛朝这冰塑般的女子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