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某久闻木姑娘芳名,今日得见,实乃荣幸之至!”循着话音望去,茶楼中不疾不徐地步出一男子,面如朗月,目似流星,只眉心间带了几许狎琐之色,正是那日杭州城郊破庙中败在安佐手里的“金科浪子”颜红惜。此刻,他笑盈盈地打量着木芷盈,竟似丝毫不将那姜姓男子等人放在眼里。而那一群以姜姓男子为首的公子哥儿,一听闻木也山庄的名字,再观方才木芷盈的出手,先自有几分怯了,一时也忘了前话,只讷讷跟着低咦了一声“木也山庄”,便即拿几副招子将信将疑地遥遥盯视木芷盈与颜红惜二人,不多吱声。倒是那卖货的孩子未见过什么世面,也不曾听闻中原武林各家的名号,见那几个公子哥儿不再来抢夺自己的鹿茸,即知此番是得了木芷盈的帮衬,遂咧开嘴向着她憨笑,一面用生涩的汉语致谢道:“谢谢,姐姐!我、爷爷,一齐谢谢,姐姐!”说时,便自挑了货担一溜烟儿去了。
这边木芷盈素闻颜红惜采色之名在外,自忖若凭武功硬拼绝非他对手,流波倏转,计上心头,遂故意向那颜红惜莞尔一笑,却又自转首朝那姜姓男子等人朗声道:“你们几个听好了,刚才的确是本姑娘出手搅了你们的好事,不服气的择日只管上木也山庄找我。不过今天,”她说着又自冷笑着向颜红惜瞟了一眼,一字一顿道,“我偏巧遇见了颜红惜颜公子,料来一时半会儿无暇分身了。诸位请自便吧!”那姜姓男子几人本料还须费一番周折方可脱身,此时听了木芷盈的话语如蒙大赦,遂互相递了个眼色,胡乱应承了几句,忙不迭各自散去。
颜红惜自也知道木芷盈故意大声报出二人名号的用意,嘿然一笑,戏谑道:“怎么,木姑娘难道是怕了在下,这是想借谣传通风报信不成?呵呵,姑娘请放心,我颜某虽然倾慕姑娘,但也还知道君子好色而不淫的道理。”说着,眼珠子早已滴溜溜地将木芷盈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一来忌惮着木也山庄木氏夫妇的威名,二来两人现在身处市集之中,人来客往频繁,颜红惜一时也不敢造次,只站在茶楼门口往里一让,笑道,“只不知木姑娘是否愿意赏脸进来吃杯茶?”
“君子不君子不是但凭口上说的,小女子年幼识浅不好妄自评判,不过颜公子的大名,嘿嘿,向是如雷贯耳的。想必三人成虎之说,不消我多解释了吧?”木芷盈依旧语不变色,一脸浅笑。
“哈哈哈,我就说嘛,木姑娘这张嘴了得!只不知……” 颜红惜越发觉得有趣。
“不止呢!不信你问我娘。”木芷盈打断了他的话头,说着又自然地向颜红惜身后努了努嘴,一脸气定神闲的得意之色,倒听得颜红惜心中一跳,不自觉回头望去。
借着他转头的当口,木芷盈略一提气,莲步倏移,翩然已向人群深处而去。“好!木也山庄的这一招‘步云凌风’果然名不虚传。颜某讨教了!” 颜红惜自知着了这丫头的道儿,心中不禁一阵愠怒,大喝一声,遂也提气追了上来。
木芷盈心知到了人稀之处颜红惜必然动手,于是也只仗着轻灵的步伐在人群中来回穿梭,试图寻隙往别处避开去。谁料那颜红惜偏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主儿,他虽比不得木芷盈脚步轻快,却也遥遥一路紧追,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木芷盈心道如此下去不是办法,遂陡然收住了脚步,直瞧得颜红惜不由一愣,只道她自觉无路可逃,于是也在她近旁停了下来,谑笑道:“木姑娘这是跑乏了,还是舍不得在下呀?嘿嘿。”
“两样都不是。”木芷盈言语间已然换上一副忧伤的神容,幽幽叹了口气道,“只是突然想到件事情,禁不住有些伤感。”
颜红惜自是知道这丫头古灵精怪诡计多端,不定又是个圈套,然观她柳眉轻蹙美目凝愁的模样,却终又难免心中一荡,清了清嗓子,干笑了一声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叫木姑娘如此忧心,不妨说来听听,没准儿颜某还能略效绵薄之力也未可知。”
木芷盈见他已然有些入套,遂面不改色故作无奈道:“这事本或多或少与你有几分相干,只可惜现在纵使你有天大的能耐,也已经回天乏力不能够了。只可惜了姬三娘,临终之时还巴巴儿惦记着你,哎……”
“临终?丫头,你说三娘她、她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 颜红惜听闻姬三娘的名字,不禁浑身一颤,急急踏上一步,不由分说抓起木芷盈的手臂,大声喝问。
木芷盈素知颜红惜对姬三娘有情,遂编了个三娘临了提及他的幌子,没料想颜红惜竟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一时倒不由也有些怕了。她挣扎着想从颜红惜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却不想被他死死抓住挣脱不得,只又瞪了他一眼,回道:“你凶什么凶,人又不是我杀的。”
原来十多年前当姬三娘还是个少女时,颜红惜就已对她暗生情愫。无奈彼时姬三娘心性孤高,对他始终不温不火冷脸敷衍,终落成了颜红惜平生一大憾事。这十多年来,他纵情声色寻花问柳遍采名芳,多也是出于报复之心。因此,此刻一听木芷盈说到姬三娘的死讯,他一时情急失态,也不辨真假,紧紧抓住木芷盈逼问道:“三娘心思缜密武功也不弱,究竟是谁害了她?说!你若敢有半句谎言,休怪我不顾你木也山庄的情面!”
木芷盈见颜红惜的面容眨眼间变得扭曲狰狞,心中又自增了几分惧意,忖他心系姬三娘至此,倒不觉又有几丝同情,和声道:“姬三娘的确是死了,死在他师兄云中柳手里……”
“云中柳!又是云中柳……” 颜红惜脸色因愤恨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我颜红惜发誓,定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晚了,云中柳也已经死了。”木芷盈望着颜红惜因悲伤失落陡然又转成苍白的面容,话音自不免软了几分,道,“是死在了他师弟莫非手里,姬三娘去世的同一天。”
“哈哈,死了,他也死了,哈哈哈……” 颜红惜的笑声听来满是凄楚,但闻他猛然住笑,若有所失地问道,“你说她临终前提到我,她、她提到我什么?”
木芷盈搬出姬三娘的幌子本是为了寻机脱身,不想颜红惜会有如斯反应,一时不知为何心中竟似有几分愧疚不忍,遂索性再编一谎圆他心愿,但闻她淡淡道:“姬三娘走得很平静。临了她说这一生自觉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虽然她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你。”
“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哈哈,是呵,她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 颜红惜讷讷地反复叨念着这句,缓缓松开了木芷盈的手臂,跌脚失魂落魄地转身慢慢向人群深处走去。
木芷盈左手心中攥着一枚银针,原是打算趁着颜红惜听闻消息走神之际偷袭他以谋脱身兼一并解决这天下头号的淫贼之用,此刻她依旧留在手里,终究改变了主意。望着颜红惜怅然远去的背影,木芷盈突然想到了安佐,若是他对自己的情意能及得上颜红惜对待姬三娘的半分,便也就知足了。
她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步出了市集,离开热闹的街市越来越远,茫然间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由远及近传来。木芷盈浑身一个激灵,头脑猛然清醒,赶忙屏住呼吸,伏身藏在了一块大石背后。
但闻那嗓音道:“这一点请二位放心,就算那马哈木再有能耐,也断然料不到咱们会在这马车轿内设下埋伏。届时只委屈皇上您暂缓几步,由在下替您坐在马车内候着,只要为首之人一靠近,莫某定能出其不意取了他性命。嘿嘿,到时瓦剌军中阵脚必乱。那时候再劳烦大师联络燕京驻军以为外援打他个措手不及,我们非但大仇可报,或还能够借机灭了马哈木一支也未可知。”说话的男子语音低沉森冷,不是莫非又待是何人!
“呵呵,难得莫掌门思虑周全。”姚广孝默然听了半晌,拈须微微一笑道,“但马哈木绝非泛泛之辈,这兵者诡道,非奇不足以制胜的道理想必他自也懂得。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大师说得有理。大致上就按照莫掌门的计划行事。此番如能将马哈木军一举歼灭,回去以后朕大大有赏!”朱棣说罢哈哈一笑,携同姚、莫二人又自往前处去了。
木芷盈在石后听得益发心惊。她心知安佐与朱棣有杀父之仇,此刻又恰在马哈木军营之中,双方一旦交手他必定也会参与复仇。木芷盈心系安佐安危,遂一路打探着向马哈木军中寻来。
话分两头。
且说这厢安佐与哈措等人埋伏在朱棣必经的道旁,遥遥望见朱棣的十六骑车队护着一辆蓝顶马车驶来。众瓦剌弓手早已拉满了弓弦,只待哈措一声令下。而哈措自己大弓上的箭,则已瞄准了那辆蓝顶马车,弦拉满月,蓄势待发。
“且慢!”孰料安佐突然从旁捏住那支即将离弦之箭的箭簇。望着哈措疑惑的表情,安佐续道:“此人虽篡位称帝,但他毕竟已是南明天子,一来我不想叫他这般稀里糊涂死得不明不白。二来此人与我有杀父之仇,我曾在义父坟前立誓,定要亲自将他手刃!所以还望哈措兄弟见谅,让我亲手去做。”
哈措见安佐语出肺腑,略一沉吟,便道了声好,回头吩咐道:“众弓手听令,齐向那十六骑骑兵放箭,不许射那马车。预备……放!”
传令之下,各坡头埋伏着的瓦剌军箭矢齐发,全向那骑兵身上招呼。一时坡下人呼马嘶,眼瞧着乱作了一团。
“谢谢,兄弟!”安佐感激地拍了拍哈措的臂膀,率先沿坡冲了下去,眼见着便到了那蓝顶马车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