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存的暖了终是不够清爽!”绝天将桌前的酒杯轻轻地托起,一片幽蓝的光泽在杯下浅浅映出,祭天与慑天只觉桌子附近寒气丛丛散开,接着绝天轻轻捏着杯子笑道:“酒中存了寒气反而会清冽酣醇!”他说着向两人晃了晃酒杯就口饮尽,祭天两人也举起杯子相陪。“绝天崖的上品佳酿却是终需育些湿气才有品的韵味!”祭天竹意舍中的仆从又为三人分别倒了酒,绝天手形凌空作握之状,接着两人便看到一些水汽自他的指间落到杯中,他轻声笑道:“这竹酒恐怕已是太过精纯,这般少了回环之味却难免大失雅意!”接着他又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祭天两人知道绝天一向对酒颇为喜好,因此备了数十种精藏美酒,绝天喝的兴起,对每一样酒都是加以品评,或蒸干酒水只饮杯底残余,或以指催动杯中酒水的气旋,就势一饮而尽,或饮酒如茶细品慢咽,或入口似渴鲸吞而下。
“不知师兄对现下这动乱的局势作何看法,似乎这一切完全触发在一次大的蓄谋之下,如若果真如此,我们绝天崖这块圣地也难免波及遭殃了!”慑天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望着绝天道。
绝天饮了一番酒,已稍稍有些醉意,他只是轻声笑道:“江湖正如美酒,要求时而醋醇悠然,时而激烈盎然,如此变更交替反而会更有韵味,总不至每日只对着一种或几种佳酿割舍不弃,这样反倒失了饮酒者的初衷,淡然无味了!”他说罢向两位师弟瞥了一眼,随即朗声笑着站起了身,“多承两位师弟盛情款待,今日酒饭已足,旧情已叙,至此作罢再好不过!”接着他便向门边行去。
慑天笑道:“师兄说的极是,恭送师兄!”
绝天向后摆摆手便踱出了门边,祭天一直站在桌前一言不发,慑天待目送绝天远去后才缓缓踱回来,叹道:“借这酒水示意你我二人,看来是心意已决,他尚自顾念旧日情意,恐怕我们今后欲要施加阻挡,这日子想必不会再好过了!”
祭天缓缓地点头,望着绝天用过的酒杯眉心纠结,那只酒杯在绝天行去之际已化作一蔟粉末之状,这样的暗示恐怕任谁也可揣测的出吧。
夜风凄冷,皓月悬空,那一轮的皎洁似乎铺展开大地无穷的落寞,寂寞的光照下来,迎着风舞动在竹林闪烁的空隙间。
竹林处那一处矮帐中却依旧泛着桔色的光彩,浅浅淡淡的闪烁如此窸窣的背影。
清风掀着帐角,仿佛吹不去的心事招摇在这无际的夜色之中。
箫怨望着这一处矮帐发呆。这个任性的妹妹,却一直与己相依相伴的妹妹,箫怨不能不心疼,若不是这个妹妹,他实在不可能让夜鹰这般活到现在,也绝不可能让他在知悉一切之后逃离巫医族。
这几日,箫怨都会让武蓝去矮帐中陪着菊缃,此时也只有如此一条可行的计策了吧,难道还真的让他去寻回那夜鹰不可,箫怨摇了摇头,于他的资质和道行在自己的全盘计划之中绝然是一块了不得的绊脚石。
菊缃只是痴望着矮帐顶悬着的萤囊,她依稀记得那一夜中也是这般的月朗星稀,她捧着萤囊巧笑嫣然地引着夜鹰来到这里。夜鹰最喜欢喝她沏的花茶了,于是矮帐中菊缃备了各色的花瓣,各个季节的花叶,她只是默默地做着等待的事情,尽管她从不向人倾诉,而这一切却不由得让人有种隐忍地枯萎之憾,那些成熟等待的花瓣一次次萎焉下去,一次次被晾晒成储品,而那个应该来的人却依旧杳无音讯。
武蓝看着这一切突然就有泪水涌向了眼眶,她托着菊缃憔悴地脸,一瞬间便泪如雨下,“傻妹妹!”
菊缃不由被她引起了肩头的抖动,她静静地任由眼泪夺眶而出,却不曾惹起一丝声响,她不愿任何人知道自己会这样轻易便哭出声音,她宁愿这一切只是一个人坚强地挺过去。可是在这一刻却似回到了那个柔月融融的夜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不分距离的怀抱的时刻,她终于难以抑制这般幽怨的鼻息。
“你会怪他吗?”武蓝说到这里不觉有些唐突。
菊缃轻轻地摇头,道:“我想如若没有风奴大哥和那圣域的女子,他早已丧生在哥哥之手了,我又怎敢岂求他前来探望,只是……”只是一旦如此,这萤灯矮帐,这花瓣花叶,这终日的幽叹岂不是只是面对无边的萧萧清风,丝毫无益了。
如若现在门边立时出现了那身熟悉的白衣,那张温柔的笑容时,菊缃又会如何对待,菊缃凄迷的泪眼似乎看到帐边朦胧的碎影,那里迷人的微笑一分一分地真切地呈现在帐帘之处,菊缃痴痴地望着那里,只觉身在梦境。
武蓝轻轻拍拍菊缃的肩头悠然叹道:“你终究还是现身了!”
门边一身白衣的他只是浅浅地笑,“但还是来得晚了些!”
菊缃却依旧茫然地望向他,问道:“你真的是夜哥哥吗?”
夜鹰望了望憔悴的菊缃,笑道:“如假包换!”
菊缃泪如泉涌直向夜鹰奔去,这一处小小的空间内却仿佛向着万里之遥,菊缃不顾一切地跌入夜鹰的怀中,只是“夜哥哥!夜哥哥!”的呼唤。
武蓝缓缓掀开帐帘走出矮帐,而在她看向不远处时却不由地呆在了当地。那里箫怨正笑吟吟地看向她,对她作出勿要惊动帐中人的示意。武蓝转身向矮帐看了一眼,还是颇显犹豫地向箫怨走去。
“你打算怎么对付夜大哥?”武蓝一走到箫怨的身前便冷冷地道。
箫怨深深地叹气,“我只有一个妹妹!”
武蓝眼中立时闪现出惊奇的颜色,“你不打算动手了是吗?”
箫怨反背双手向远处踱去,“今晚的月色皎洁,空气清幽,如此大好时光,若是这样睡去就显暴殄天物了!”
武蓝望着箫怨潇洒的身影不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夜哥哥,你看这萤灯!”
“夜哥哥,你看这玉容娇的花瓣多鲜嫩!”
“夜哥哥,你……”
夜鹰望着矮帐中的一切不由得心头抽搐,他本来只是欲要悄然探望于菊缃,却不料恰巧听到菊缃与武蓝的对话,想起菊缃每日地倾心期待,不由地愧疚难已。
菊缃似乎一瞬间焕发了所有的神彩,她只是围在夜鹰的身边总是一副浓浓地化不开的笑意。这一刻她只是执子之手,丝毫不愿放松的架式。
夜鹰不忍去看菊缃,他只是望着这一切愧疚难已,“对不起!”
菊缃不停地摇着头,却终究泪水涟涟而落,他知道这句“对不起”不仅仅融入了对自己这些时日期待的愧疚,也同样包括了日后难于相见的不忍。菊缃一直在试图避开这一节,可是这一刻却依旧会来。
“缃儿不怪你的!”菊缃早已泪水泉涌,“缃儿只求见夜哥哥一次,其他的别无所求!”
夜鹰却是愈加愧疚,他缓缓起身拨了拨已不见光亮的萤灯,一时间四下里的萤囊竟在夜鹰的幻力之下蓄下幽蓝的光彩,一时间矮帐中幽幽的光彩竟绚丽地遮盖下了之前帐内的桔光。菊缃只是惊喜地四处张望,笑靥如花。
天边已是淡淡地泛上了晨光,一夜的湿气笼在这片竹林里平添了几分清冷。
武蓝握着手中的剑冷冷地望着对面一身白衣的他,“你还是忍下心要离开?”
夜鹰无奈地点了点头,叹道:“我有要事在身,本不该在此拖延!”
“你可知道菊缃妹妹日夜为你牵肠挂肚,茶饭不思!”武蓝的声音忽的高了起来,仿佛欲划破这般稀疏的夜色。
夜鹰不由地望了望身后的矮帐,菊缃答应他一旦她睡去,自己便可以悄然离去,夜鹰尽管不忍却不得不从权。此时帐中的她是否依旧安睡?是否还存着丝丝的挂念?而在夜鹰掀开帐帘的一刻分明看到菊缃眼角的泪水,难道那只是梦中不舍的流连?他终于狠下心踱出了矮帐,而此刻……武蓝似乎卫士般在这里守了整整一夜的时光,他一时间的不忍竟完全为这个冷傲的女子激化而出,但他仍然知道自己此行的任务,他只是淡淡地望着对方,道:“我还会回来的!”
武蓝手中的剑终于在这微微的晨光中划出一道微蓝的奇彩,夜鹰只觉面上一寒,那冰冷的剑尖就这么抵在他的面前,夜鹰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你出手吧!”武蓝依旧一副冷如冰霜的表情。
夜鹰神情顿时漠然,他缓缓绕过面前的剑,不发一言地向外走去。却在这一瞬间,夜鹰身后一阵冰冷的气流窜冷了他身周的氛围,夜鹰眉心紧蹙,他足下踏位,转首处一道奇光过处,林中竹叶翩飞,只这一缓间,对面的武蓝手中剑影成风直袭向夜鹰。
夜鹰自知武蓝身手了得,如此一味闪躲必然难脱此困,他此时眼神冷漠,却在一阵急形闪躲之后突得收住了脚步,堪堪停在了武蓝手中剑影幻化的光雾之处。武蓝不料夜鹰竟会轻生至此,一时急收剑势,但此时剑舞成风已然难由人意,随着一阵刺入的声响,夜鹰眉心紧皱,一柄长剑已然没入了他的胸口,而他的表情却依旧漠然如夜。
武蓝不由地大惊失色,带着哽咽的声音,道:“你为何这么傻!”
夜鹰满脸地苦笑,在那一阵光彩翩飞的时刻,他心头的愧疚一时盖过了一切,而现在的他又不得不恨起自己的不顾局势了,恐怕如此死去会对不起太多的人,可是事已至此,他只能凄然笑对罢了。
“夜哥哥!”菊缃从矮帐中冲出来,奔到夜鹰的身边,看着他血如泉涌的样子一时不知所措起来,她本来只是紧闭双目,竭力地调匀呼吸,以求夜鹰能安心离去,却不想事态竟至如此,她已是满面泪流,看着两个人茫然不解。
夜鹰终于跌倒在那里,在那一刻他的心头也是泛着丝丝的悔恨。
远远的竹林外两个身影冷冷地望着林中所发生的一切。
“此时岂不是极好的时机!”其中一人露着神秘的笑,他显然正是那个夜鹰恨之入骨的乌龙。
“我怎么忍心看着她伤心欲绝!”而其中的另一个人竟是箫怨。
乌龙阴恻恻地笑道:“大局当前,你还施这种小仁义,此事自然不必你亲自出手!”
箫怨去拉了他的手臂,乌龙回头看着他冷笑,“难道你吃他的苦头还小不成!”箫怨心头一震,终于缓缓放下了手。
乌龙对他笑了笑,方道:“如若你不欲出手又何必告知于我,更何况长痛不如短痛,你那妹子早晚会因为那小子背叛于你的!到时任你再后悔也是于事无补了!”
箫怨不耐烦地向他摆了摆手,不愿再听下去。
乌龙却一闪身已绕近了那矮帐,此时的夜鹰已为菊缃两人扶回帐内。乌龙一想到此仇当报的大事不由地心头狂喜。他就那么悄悄地向帐边溜去。帐中极其安静,仿佛只是有人在低低地抽泣。不知为何,此刻的他竟是心中忐忑难安,这种异样的感觉也不由地让他不解起来。而在他准备掀开帐帘的一刻却只觉颈间一柄匕首抵在那里,乌龙只得顿在那里一动不动,此人如此轻易便制服自己,这份道行自己恐怕难及项背了。
“乌龙大公子好雅兴!”对方轻笑起来。
乌龙甚至不用回头就听得出此人正是适才血如泉涌的夜鹰,不想他竟这般鬼使神差地出现在自己的身侧,他想到这里不禁全身冷汗涔涔。
夜鹰朗声笑道:“你能作客于巫医族中,竟会不知武蓝姑娘剑身的夺人寒气,凡是为她剑身所伤之人,血液立时会冻结又怎么会血如泉涌,想必是乌龙大公子消息不甚灵通之故吧!”
不远处的箫怨听到这里也是暗骂自己糊涂,他只是将角度聚集在是否出手暗算之上,却忘记了武蓝剑身寒气凝血这一层细节之上,他狠狠地捏着身前的竹身,目红如血,他也不得不对夜鹰的这一份心智甘败下风。
夜鹰缓缓地收回了匕首,看向乌龙道:“以你我之仇,我本不欲饶你性命,但念在箫大哥的救命之恩,我今日暂且饶你一命,你回去告诉箫怨,夜鹰从此与他恩断义绝!”夜鹰的表情漠然,只是望向极远处箫怨的藏身之处。
“夜大哥,你尽可离去,菊缃妹妹自会有人照料的!”武蓝缓缓地踱出矮帐鄙夷地望向乌龙。
“有劳了!”夜鹰顺手封下了乌龙的穴位转身向竹林处行去。
“夜哥哥你要多保重呀!”菊缃此时从帐中奔出来向着林中行去的夜鹰呼道。
夜鹰人已远去,他已不忍再作停留,细琐的竹声默然如泣,携着远山的幽言回荡在这片萧索的竹林之中。
武蓝只是握着临出矮帐前夜鹰塞到她手中的字条怔怔地出神,即使是这一幕亦是在他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