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过之淡淡的瞥我一眼,小声在我耳边说道:“你说你堂堂公主,纡尊降贵每日厮混于市井之内也就不说了,竟如此好赌,真是少见。”
“切,少见多怪的是你,你可知齐人善赌,每个齐地长大的人,都是天生的赌术大师!”我就知道林过之是来揶揄我的,否则这家伙怎么会变了脸色,挂上些许笑容呢。
林过之见我如此回答,便也没有了下文,收了折扇,转过身,负手而立。
“长乐坊”。三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彰显了这赌场老板的身份不凡。
我见林过之如此姿态,翩然欲仙,心生不服,笑话,本公主还能被你这一介草民比下去不成?
抬手扶正了束冠,抚平了脖领,也学着林过之的样子,收了折扇,负手而立,走了进去。
一进赌场,熟悉的声音立时传来。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毫无疑问,这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成功的勾起了本公主的欲望,一挥长袖,坐在了赌桌旁。
一旁的林过之,依然是那副出尘绝世的样子,仿若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缓缓的打开折扇,悠闲的站在一旁。
赌桌上形形色色的赌徒,或着粗布荆钗,想靠赌博不劳而获,却时常脸红脖子粗,也有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以此为乐,面带玩世不恭的笑,小小一张赌桌,囊尽世间百态。

而这群人中,混进了我和林过之这种眉清目秀的文人来,自然引得人驻足,不过赌场这种地方,尤其是这种极具规模的赌场,根本没人会有时间废话,赌桌上白花花的东西,那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
小二殷勤的端过茶水,一边倒,一边谄媚的说道:“这二位爷有些面生啊,不知想玩些什么?”
我懒得搭理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林过之,林过之立刻会意,淡淡开口。
“我家公子赌钱之时不喜有人聒噪,你下去吧。”
小二也是个人精,深谙人情世故之道,象征性的作了个揖,挂着毛巾,端着茶壶,点头哈腰的离去。
摇骰子的档主,刚刚开出一把小来,几家欢喜几家忧,赌桌对面的一个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个纨绔的人,难言喜色,站起身来,伸出大手,将赌桌上的钱大把的揽到自己面前,脸上的表情很是生动。
我淡淡的看着那个纨绔,心中冷哼:“纨绔果然就是个纨绔。”
想当年我七岁那年第一次接触到博弈之术的时候,父亲给我上的第一课便是,哪怕是天大的赌注,无论输赢,喜怒不形于色。
这纨绔不过赢了几百两银子罢了,便如此手舞足蹈,我忍不住嗤笑了一下,目光转向了档主手中的骰盅,周围人也议论了起来。
“姬公子今日坐庄,连开了十七把小,快跟着押啊。”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啊。”档主目光朝着大小的押数上看了一眼,略微点了点头。
耳边响起骰子在骰盅里晃动的声音,我闭上眼睛,聚精会神的听着,通过骰子撞击骰盅壁的声音,我听得出来。
果然是灌注了水银的骰子,如果是专业的赌徒摇盅,可以控制骰子的点数,我再抬头瞧瞧那个纨绔姬公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从他和档主的眉来眼去我大可以断定,那是档主故意给他开小。
骰盅重重落下,在我及其敏锐的听力下,已然听出是什么了。
林过之也很久没有见过我如此肃穆的神情,蛮有兴致的看着我,我嘴角微微翘起,果然。
是小。非常小,却又非常大。
我拿起扇子,扔了过去,说道:“本公子今日出门走的急,未曾带得银两,暂且拿这把扇子抵押,这扇面所题字,乃是出自大梁皇朝最后一位皇帝,苏虞的御笔,价值连城,有识货的账房先生,自可验明。”
此话一出,引起轩然大波,苏虞是谁,八百年前那个所谓昏君,说他是个昏君,的确不冤枉他,因为这位皇帝不喜朝政,却偏偏对书法极其爱好,自幼沉浸书法之道,可惜他命不太好,时值叛军四起,梁帝身死,二十一岁的苏虞不得不即位,穷兵黩武,也未能挽救的了大梁王朝。
虽说这苏虞在治国治世之道上,的确是个废物,可他这一双巧手,却留下无数墨宝,而且,就是他在世的时候,除却了皇帝的身份,他的墨宝,照样是一字千金,后人又诗文曰:“轩阳宫内一文仙,偏受帝身缚世间,金山银海倾之尽,不得景文一笔沾。”
这文景,便是苏虞的表字,虽说是个断送了五百余年的大梁王朝的昏君,可后世对其评价却是极其的高,出尘绝世之姿,妙笔生花之手,堪比谪仙,却无奈生在帝王家。
苏虞亲笔题字的扇子,至今已存世一千三百余年,漫说是在当世,就是在大梁,也是价值连城。
赌坊里一位上了年纪,满头银丝的账房先生,戴着一个不伦不类的西洋眼镜,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来,颤抖的拿起扇子,仔细的端详着。
“这...”账房先生的声音有些嘶哑,颤声说道:“真迹!绝对是景文的真迹!这可是一宗宝物啊!”
众人哗然,苏虞这个大书法家的名字,足以流传万世,他的真迹,更是千金难求,如今竟这样重现在一间赌坊内,立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真有机会见识这等宝物?不枉此生啊...”老账房先生小心翼翼的将扇子递还于我,颤声说道:“这位公子,您还是换一样赌注吧,这样一宗重宝,便是整座长乐坊,也抵不了价格。”
众人再次哗然,我也有些惊讶,毕竟我这种精研赌术的人,对书法文学并不感兴趣,当年父皇将它赐予我的时候,说是给我当做陪嫁嫁妆,后来我常扮作公子哥,手中自然要有个把玩的物什,就把他翻了出来,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值钱。
身后站着的林过之也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出骇然的表情来,他肯定也是想不到我日日拿在手中把玩,甚至曾经随手放置在油乎乎的酒馆桌面上的纸扇,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错愕了片刻之后,林过之从手腕上取下一只玉镯,递给账房先生,说道。
“先生,我家公子身上物件太过贵重,且不懂这墨宝是何其珍贵,还是用小人的吧,这玉镯没什么讲究,随便抵个几十两银子便好,来这赌坊也不过是图一时之乐,并无他意,先生见谅。”
林过之大方得体的一席话,让那位老账房先生瞬时松了一口气,旁人也放下心来,当老账房先生说出我那把苏虞题字的扇子乃是真迹之时,大概大家都认为我这个出手阔绰的公子哥,是来砸店的。
我赶忙把扇子收了起来,想不到这扇子竟然有这么大来头,以后还是不要带出来的好,常言道,不怕贼偷,还怕贼惦记呢,我似乎已经隐约看到了几双狼眼在觊觎这件珍品。
账房先生换了银票,恭敬的交给了我,那档主也从错愕之中醒转,立时谄媚的冲我说道:“这位爷,该您下注了。”
闹剧过去之后,众人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赌桌之上,毕竟来这里厮混之人,都是些市井之人,鉴赏不得那些名贵珍品,而那些富家子弟,看上去有些风度,像是写饱读圣贤之人,却也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
我拿着银票,歪头撇了撇身后站着的林过之,嘴角微微上翘,把银票往赌桌上一扔,嘴里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豹子。”

随着我口中轻轻吐出的这两个字,摇骰子的档主脸色稍微变了变,我清晰的看到他的嘴角稍微抽搐了一下,用及其难察觉的眼光瞟了一眼一旁坐着的姬公子,那位姬公子有些不解,挤眉弄眼的看向档主。
我掩面,淡淡的笑一笑,再笑一笑,果然本公主没有猜错,是个最小的点数,也是个天大的点数,三个一,豹子。
“档主?”林过之见我表情,也知我成竹在胸,轻声呼唤:“档主,开盅吧。”
档主见拖延不得,脸色也变回了正常,打碎了牙往肚里咽,轻喊一声:“开”
骰盅被轻轻打开,一干赌徒的眼睛,冒着绿光的往里看去,姬公子收起扇子,扒开人群,急切的看着。
“一、二、三...”三点朱红,刚刚跟随着姬公子一起买小的赌徒们,脸色瞬间变成了苦瓜色,虽然三个一在理论上的确算小,但那是在没人押豹子的情况下,只能算作小,可一旦有人押了豹子,无论大小,只有是三只骰子点数相同,只能算作豹子,而且,一旦押中了,押大押小的人,全部算输。
姬姓公子伸长了脖子望着,当看到骰盅里的点数后,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再无一丝血色,颓然的坐回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