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沅(今湖南常德南)
刘荤会见了武陵太守刘先,并转交了韩玄的信笺。
“哦,韩明府的身体还康泰吧?”刘先看完了信开口说其他的了。
“府君身体很好,感谢您的牵挂。”刘荤左右探看,却没找着周不疑的影子。
刘先是正儿八经的儒生,看着刘荤的样子眉头皱成个川字。
刘荤也觉着自己失态了,这趟他是来要个说法的,所以他把事情向刘先说了。
刘先说:“这些蛮人一贯不讲什么礼仪,凶狠骁勇,凭借着山谷深壑,我们根本没办法对付他们啊。我看少郎君此来无功了!”
“府君不需担心,刘荤自有应对之法。只需择一二熟悉地理之人与我,我定要那蛮人知我汉人天威不可犯。”刘荤心里早有计较。
刘先知道眼前这个人好勇斗狠,也不好再说,只想他吃点亏来就退去也不多说什么。
刘荤倒转问周不疑的下落,刘先叹了口气说:“外侄出游多时,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武陵风光旖旎,这沅江一带的风景更是奇异,这里便是后来的张家界,当然这里之所以出名还归功于后来某位文人写的脍炙人口的《桃花源记》。
刘荤等着刘先找向导,所以有机会游历这大好山河。
“真是名不虚传啊!”刘荤坐在船头品尝着白开水(守制不能喝酒),一边观赏着风景。
此情景刘荤趁兴做诗:“畅畅飞舞气流芳,追念三五大绮黄。去失有,时可行,去来时同此未央。时冉冉,近桑榆,但当饮酒为欢娱。衰老逝,有何期,多忧耿耿内怀思,深池旷,鱼独希,愿得黄浦众所依。恩感人,世无比,悲歌且舞无极已。[注一]”
歌声高亢入云,听者无不动容。
“郎君真是好文采!”宗兵奉承道。
“他奶奶的,你连个字都不认识,还跟老子谈文采。”刘荤心里骂道,嘴巴上却说:“我这点皮毛算不得什么。”
“钓竿何冉冉,甘饵芳且鲜。临川运思心,微纶沈九泉。太公宝此术,乃在《
灵秘》篇。机变随物移,精妙贯未然。游鱼惊著钓,潜龙飞戾天。戾天安所至?
抚翼翔太清。太清一何异,两仪出浑成。玉衡正三辰,造化赋群形。退愿辅圣君,
与神合其灵。”[注二]忽然从河面传来了,却是一艘渔船里传出来的一阵和唱之声,这分明是一篇半牢骚半马屁的歌嘛。
“放下蚰蜒船去看看是哪位贤人,请来一叙!”刘荤吩咐道。
不一会儿,有位羽扇纶巾的儒生状的人物上了船。
“先生请了!”刘荤一作揖。
“武陵野人,散漫惯了,还请贵人原谅!”那儒生倒是不那么客气,只一抬手而已。没办法啊,隐居其实也是一种谋略,刘备的“龙”不就是从隐士中找到的吗?
“江上寒气重,先生请满饮此杯。”刘荤奉上了米酒。
那人一喝之下,脸色涨红:“好酒,好酒啊!”也不客气坐在小凳子上。
“还不知道先生高名!”刘荤问
那人谦虚了一下:“野人鱼观,字子游,微末士,不为外人道也。”
“不为外人道,那你瞎咋呼什么啊。肯定是怀才不遇而已。”刘荤心想,便问道:“刚才子游先生所唱,好象先生有《灵秘篇》啊!”
“呵呵,幼年曾经背诵过,书却早已经遗失了。”鱼观说道。
刘荤也不多说便谈了谈本地的风物习俗,鱼观倒很热情,他对这些了如指掌。
“不知道子游先生对五溪蛮又知道多少呢?”刘荤问。
鱼观说:“五溪蛮本是巴人遗留,三苗根脉,又称板楯蛮,善于山林作战。其风俗喜强恨弱,爱壮憎老。女子成年后,父母便无权管束,在高崖上筑一小屋,系一藤为出入。力健身强者可攀,私下媾和,择最强者为夫。其居于巨洞中,或百人或千人,推日者为师号天君,以最壮硕者为首领。数众者称洞主,数寡者号寨首不一而同。以牛血衅鼓,鼓声为进,钲声为退,类似中国。”
巴人是很古老的种族,在甲骨文里就有“伐人方”之说,这人方就是指巴人。商高宗武丁,派遣他的妻子兼军队统帅妇好灭了巴国,征服了巴人。后来周武革命,巴人率先和周结盟,而且冲在联军的最前面,凶猛无比。巴国成为周的附庸延续到了秦惠王时代,因为巴人和蜀人大打战争,秦军在司马错和张仪的带领下一举荡平了这两个小国家,改为巴、蜀二郡。
“后来王翦灭楚,屯兵于黔中,顺手消灭了盘踞这里的楚国残余和巴人”鱼观对这些了如指掌,娓娓道来。
刘荤点点头,看来这些五溪蛮的确很不好收服。
不知不觉中,刘荤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
“那些蛮人也不是郎君想象中的那样,想来贵属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鱼观说道,“蛮王建寨在高山之癫,很难攻击啊。”
“九夷山王城?”刘荤想起了三峡考古发现的香炉峰遗迹,那山势的确在刘荤本来的那个时代也是很难攻击的地方。
“郎君居然知道神城?”鱼观显然非常吃惊,不觉失口。
刘荤一笑:“先生果然是他们的族人。”
“吾也算有点渊源,自古以来我们的民族都饱受苦难,我不想流血太多。”鱼观说道。
刘荤眼睛一亮,激动得站了起来,头撞在了低矮的船棚上。人文关怀啊,这个战乱的世道,还有如此胸怀的人物,虽然这样的人不会站出来参与争霸天下。但是这样的人值得敬重。
“我没有对贵族不利的意思,我也没那个实力。”刘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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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校场跪一地的人,刘荤头皮有点发麻,他不知道刘先在这个地方还有这么的的威信,还是自己的宗兵这段时间发飚打伤了N多蛮兵起了威慑作用。
“石当洞主沙达木捆了凶手督亢等一众人听候发落。”小吏禀告。
刘先说道:“这样最好。”
看着这些满身画满了奇怪的花纹,面部涂着白垩和丹砂的蛮人,刘荤感觉到了一种沉重的气氛压抑着,自己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这些人的生死。
“我决定,赦免你们的死罪,那两个人因为不懂风俗,所以才会产生误会。不过汉律杀人者死,汝等族规亦有填命之说,故执刀杀人者死,其余人等充为皂兵。”刘荤宣布了自己的处置。
督亢张开嘴一笑:“你还算说得公平,用我一命换族人之命值得。不过我不会死在你们汉人手里,请我的族人砍下我的头吧。”说话中刘荤才发现他的两颗犬齿的位置是空的,百越一系都有凿齿的习惯。
蛮人巫师来念了段什么经,那些被赦免的族人围绕着督亢跳着大摆手舞(仿造老虎动作的舞蹈),脸上没有丝毫的悲伤。
当那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放在盘子里端上来的时候,刘荤面不改色一挥手:“埋了!”
“沙洞主,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我相信我们的交往还要继续,生意也还要继续的,来喝了这杯酒,不打不相识。”刘荤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样子比实际年龄成熟得多。
沙达木也不敢小看这个小人,一脸媚笑:“郎君是我见到的最豪爽的汉人。”当然他沙达木并不是表面看来那么朴实的少数民族首领,此人心中正盘算从刘荤那里换来的东西能在其他部落里换来更多的好东西,正是看中了这个中间人的利益,所以他才主动把行凶的人抓起来,刘荤比起其他和蛮人打交道的商人的确盘剥得轻得多。
“这些方物不成进意!”沙达木送来了牛肉和酒,还有本地的一些土产。
“啊!”刘荤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淡紫色外皮的节状植物,心里高喊“甘蔗,这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刘荤心里抑制住自己的激动,平静地问:“这是什么?”
沙达木笑着说:“这是本地土产的甘柘。”[注三]
“你有多少?”刘荤问道。
“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郎君喜欢送你些。”沙达木试探道。
刘荤假装不在意地说:“这东西倒是造纸的好材料,如果能大量供应,就能造出许多好的纸张来。”
沙达木不清楚纸是什么,他也从来不需要知道,他只知道这东西也能换钱就行。
“这东西需要量很大,根据我所知道,这甘柘是可以自己种的。”刘荤淡淡说道,他当然不会告诉沙达木甘蔗可以用来榨糖,甚至可以来酿酒。而这两样在北方是非常受欢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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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元直!”看着眼前这个老成的少年,刘荤不由心喜,人才难得啊。
而周不疑看到这个皮肤黝黑的家伙,如果不是介绍,根本就把他当成平民子弟了,此人毫无儒雅之气,也没有什么大将风范,倒像个市井小民。
天才就是天才,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他们有他们自己角度来看待世界和品评人物。
“难怪傅翁曾对人说‘刘荤世之食人猛兽,非英雄不能制也’,今天一见尊下,果然是一方人物。”周不疑说道。
刘荤一脸茫然,他不知道傅嘏对他还有这样的评价。这个算不上赞扬的评语,把他的名声弄得可就不知道好。
也没等刘荤反应过来,周不疑的就连珠炮一样发起问题来:“听说郎君印刷书籍,推广教化,想来学问非凡吧。近日读《春秋》,颇有疑惑,还请郎君赐教!”
刘荤一个脑袋两个大,什么春秋冬夏的,他来到汉朝就没认真读读那些深奥难懂的经义。
“吾不知也!”便成了刘荤这次会面的口头禅,周不疑大露BS之情。
“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元直做这些学问不过了为了追求一个不现实的梦想而已,现在的大汉最缺少的是儒生吗?”刘荤很直接地说出自己的意见,“国家分崩离析,而那些儒生只知道高谈阔论,能解决实际问题的人很少,君想想就是把春秋读得再好,对这个国家有多大作用。前辈的学者的学问不能说比不上现在的人,但是人心教化的前提是让老百姓过上安稳的生活。没有物质基础的精神文明是空中楼阁。”说完长揖而去。
望着刘荤远去的背影,周不疑手里的书卷掉落了,这个人就是被认为好杀嗜血的“食人猛兽”吗?周不疑默念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注一、二]采用了晋代的诗歌,见《晋书》。
[注三]北魏太武帝拓拔焘占领彭城(徐州)的时候,曾经命令武陵进贡甘蔗。在《后汉书-郊礼》中有“泰尊柘浆”的话,意思是向上天奉献大杯的甘蔗汁液表示尊崇,所以对古代北方对甘蔗的重视由此可见,也说明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