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我曾被约到陆军部去过几次。第一次是次长傅良佐找我去谈话。陆军部衙门是高大洋楼,堂皇庄严,看去好像其中不知有多少好的办法。我脑中老是存此观念,把它看得很高,想着必是处处都可为全国军事衙门的模范。哪知进去一看,却叫我大失所望。我先到门口号房中递了名片,即被引到客厅里坐着。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先生端上一碗茶,恭恭敬敬对我请一个安,而后两腿并到一起,直挺挺站到一边,说:“旅长大人来了,真是难得的事。请旅长大人开恩典,赏给几文钱,让家里几口子有碗饭吃。”看他说话的神气,请安的姿势,完完全全都是满清的派头,使我哭笑不得。我只好给了他四块钱(满清旧例,奉一碗茶,要四两银子),他即道谢而去。随后又见着两位秘书,一派官架子,腐恶不堪。我一到这里就给我这样的恶劣印象,始知老段当政,只是陈陈相因,故步自封,丝毫没有求改革求进步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又把我让到里面的客厅去坐。那客厅不是客厅,倒像是洋货铺。椅子、桌子,都是外国货。那椅子每把至少得六十元,椅垫子、桌布、窗帘,都绣着花,地板油得精光,铺着精美的地毯,都是西洋货。连菜碗也是西洋货,我看着这一切富丽豪华的陈设,心里涌上无限思潮。我想,他们把国民的血汗钱这样的送给了他们的洋爸爸,洋爸爸就拿那钱制成枪炮军火来打我们,压迫我们。他们知道不呢?他们为什么不想到目今国家和人民的处境?为什么不想到自己的职责所在?他们如此摆阔,一定是从外国公使馆中看得来的,看见人家有什么,他们也就学着去办。他们不想想人家是什么国家,我们是什么国家。他们不想想先贤们留给我们的“茅茨土阶,筚路蓝缕”的教训,不想想“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的教训。你们到底对国家对人民有何功劳?……正这样想着,那位傅次长已经进来。坐下没谈几句,他就说:
“焕章先生,我看贵旅现有三团人,数目太多,实在要不了这许多,应该裁去一部分才好。”
我答道:“国家财政困难,裁兵是应当的。那种纪律败坏的,扰害人民的;那种毫无训练,不能作战的,更应当多裁。可是我知道这样的军队,反倒添成三团四团。”接着我有些自制不住了,说道,“我们军队成为护国军,反对洪宪,总算叛逆过一次,凭这一点就应当全部裁去。何况我既不会买汽车送人,又不会买窑姐儿送人,应酬巴结,一件不会,还不应该完全裁去吗?”
他红了脸,连说:“哪里话,哪里话?”等我说完,他又说道,“裁总是要裁的,我们慢慢商量吧。”
这是第一次和傅良佐谈话的情形。过了两个星期,傅又找我到陆军部谈话。他说:
“有件事要和你谈,现在甘肃那边要开一旅人去。打算第三镇张孚渊开调一团去,你这边出一团,合成一旅,归张孚渊带了去。你看怎么样?”
“若是命令已经定了,就不必说了。”我想了想以后答道,“若是命令还没有定夺,那我倒有一点意思,要陈述陈述。据我所知道,把两处队伍编在一起,满清时候有过先例的。像从前的第一混成协,就是由第五镇和第六镇各出一混成团合编而成,由王化东协统带着,到了新民府,刘富有团长总事事和王协统合不来。又比如第二混成旅,是由第二镇和第四镇各出一混成团合编而成,到后来也是团长和旅长意见不合,明争暗斗,结果好队伍也闹成了坏队伍。那还是短途行军,一路又都有火车的便利,若是上甘肃,取道陕西,将通过三省,路途那么远,交通那么难,合编的办法,恐怕不大妥当。能不能开一个整旅去?若是即把我们第十六混成旅全部开去,那也很好的。不过我对这事并没有成见,不过贡献一点意见。给你参考罢了。”
说到这里,傅良佐没置可否,约了我去见段总理兼部长。段那时住在陆军部后面府学胡同,到了那里,傅即去,我又把刚才的意思再和段总理说了一次。段听了,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