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生见他三人如此仗义,各有所任,思量了一会,便道:弟自弃官归来,从未足至公门,于竭当道,三兄既有此美举,弟也说不得了,明早到魏国公府内去求,暂借教场中空地搭棚赈粥,以活众人,以朝廷之地救朝廷之民也,未必就为不可。他如今理管京营,不得不先去求他,他若不肯,再往各上台处去讲,虽是弟破了戒,此乃公事,非为私情。也还无妨。众人大喜,道:妙极,事不宜迟,明日兄就去,倘说明白了,我们明日就要动手的。童自大吩咐拿酒肴来,众人有此高兴,都心中甚喜。说说笑笑的共饮。正饮之间,童自大道:哎呀,几乎忘了?叫了童可用来,道:你到各房。叫他们连夜做米,陆续送来,不可迟误。童可用答应去了。
却说这新任应天府府尹,姓乐名为善,系原任北京礼部侍郎。向日与辅臣杨嗣昌不合,告病回去。崇祯素常知他是个好官,因与宰相参差,只得放了他去。此时杨嗣昌以阁部督师在外,征讨流寇,他畏贼如虎,探听得贼在数百里之外,他便引兵趋避,任贼攻城屠杀。他只袖手旁观。每日在营中叫军士们搓绳子、云预备困贼,众人无不匿笑。
张献忠攻破了几座城池,杀害了几位亲王,杨嗣昌畏避,总不敢领兵去救援,又恐陷藩伏法,只得在军中自尽了。崇祯见杨嗣昌已死,又闻知南京荒歉时,起用了他,以侍郎卫管府尹事。他到任才数日,见了这些流民,伤心惨目,要想救济,因人多了,不能徧及,就自己一人捐,谅不济事,到任未几,又不知这些众官谁人可以同为善事,要劝地方上财主共助,这是强不得人的,必定要乐心行善者才可劝。他想不出个妙策来,偶然想起,道:我的门生钟情,他是本京人,必定知道这城中可有好善者。除非请了他来商议,况他那样敢为的豪杰,胸襟自别有个主见,但我到任数日,他竟不来见我,这也古怪?或者他不在城中住,也不可知?因叫了一个衙役来,问道:有一个致仕回来的刑部员外姓钟,你们可知道这人在那里?衙役道:不知可是上本参论太监,坏官回来的钟老爷?乐公道:正是他。衙役道:这是阖城闻名的,小的知道乐公道:你问礼房拿来我个侍生门贴去请他来,说我立等要会。
那衙役应诺而出。少顷,同了礼房书办进来,禀道:这钟老爷做人孤介得很,他终日闭门在家,从不肯到各衙门当道拜往,人去拜他,他往往推病不出。前任慕老爷也曾去拜过请过,他都辞有病不会,也竟不来会拜,只差人拿贴来谢罪,说病躯不能出门,慕老爷虽久慕他,始终竟不曾会着。如今老爷差人去请他,大约也是不来的。【有此书办一禀,方见钟生之高。闭门静坐,绝口不言当道事也。故乐公到任数日,彼但知其姓而不问其名。若钻头见缝,访闻新府尹姓名,忙忙求见,则是钻热灶门之滥乡绅行事,大非钟丽生之本色矣。】乐公笑道:只管叫衙役去请,你看他来不来?那书办不敢多言,将帖子付与衙役去了。
钟生正在童家吃酒,忽见家人忙忙拿了个名贴来递上道:亲任府尹乐老爷差衙役到家中,立请老爷去会,小的领了他来的。钟生接贴一看,见是乐为善,又惊又喜,道:原来乐老师补了本处京兆,我竟不知。因对他众人道:这乐府尹是弟会场座师,为人极忠直仁慈,他告病回去久了,昨日虽闻得小介们说新府姓乐,况他是侍郎,如何改调府尹,决想不到是他。【有此一句,所以更不知其名也。】弟因从不问当道的事,所以竟不知他的名字,竟不曾去拜见,他今来请,自然要去。又道:人有善愿,天必从之,一丝不谬,适见三兄发了这一段菩提心,今遇乐老师在此,弟去恳求他,转说借教场,他万无不肯之理,岂不强如我求别人。众人听说,也是欢喜,钟生忙叫人去买了个大红全束(柬)来。【妙,此物是童家所无者。】写了,别了众人,便坐轿到了府尹衙门。先烦巡捕官将门生贴投进,里面就差人出来请钟生进到后堂。
乐公见了,一把手拉住,笑道:贤契闭门养高,连我也不来会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