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芙蓉同宝钗、珍珠依依不舍,又恐赶不上轿子,两下为难。珍珠道:“咱们送你上车,不必推让。太太想已去远。”
芙蓉点头道谢,赶着上车而去。宝钗们转回方丈,贾琏、柳绪都坐在王夫人一旁说话,忙起身让坐。众人坐下,说了一会祝太太大方好处,并赞芙蓉能干得用。王夫人道:“祝太太与珍珠倒很有缘分,头一磨儿相见,就是这样亲热。”宝钗道:“太太还没瞧见,祝太太上轿时候,对着四丫头出了两点眼泪。这段情缘真是不浅。”宫裁道:“想前生定有什么因果。还有这芙蓉活就是麝月的化身,再没有这样像的真切,真是怪事!”
王夫人点头道:“像这柳大爷,不是活摆着一个秦相公吗!”
平儿道:“想来咱们这些人,像咱们的也就不少。”宝钗道:“别人像的或者还有,只你这模样儿再没有人像的。”平儿道:“怎么就没人像我呢?”宝钗道:“你那模样儿连观音菩萨也赶不上你,谁还敢像得上来呢?”引的太太众人一齐好笑。王夫人道:“咱们不用说闲话,殿上去拈回香,就到馒头庵瞧柳太太去罢。”众人答应,吩咐媳妇们收拾毡包、衣服,跟着太太来到殿上。
众和尚正在拜忏,王夫人领着奶奶、姑娘拈香拜佛,又到凤姐供桌前上了一片檀香,瞅着那牌位止不住伤心流泪。贾琏赶忙劝住拜谢。宫裁们拜完之后,宝钗、珍珠对着牌位祝赞道:“凤姐姐,你的三件罪案都替你消解完结。尤二姐姐的金子已造成佛像。你姐妹两个自今以后都已跳出火坑,往生天界,等着经事念完,还像那天叫咱们见个面儿,也好放心。”宝钗、珍珠祝赞一回,让平儿、巧姑娘、毓哥儿磕头上香。柳绪也过来上香,贾琏回礼已毕,柳绪告辞先回庵去。贾琏道:“很好。你去吩咐姑子们备个茶儿,不要费事。”柳绪答应而去。
王夫人领着众人又上观音阁拈香,往各处游玩一会,来到客堂用茶歇息。见周贵等四个家人,各捧着一个大盒子上来回道:“石匠头儿老刘说,屯里没有别的可敬,只有几个粗果子进上太太,要求赏收。”王夫人道:“仔吗要他费事呢?谢谢罢。”贾琏道:“这是他的一点敬意,求太太赏个脸。”王夫人点头,吩咐收下。周家的接着掀开盒盖,一盒子是樱桃同桑椹儿,一盒子大白叭哒杏配着南荸荠,一盒炸馓子同粘糕,一盒是艾窝窝同蒸枣糕。王夫人笑道:“屯里东西倒有个趣儿。”
命周家的将盒子交给他们,带进城去,众人答应。贾琏吩咐伺候到馒头庵去。法本进来殷勤款留,要用晚斋。王夫人道:“罢呀,等着完经的时候咱们再来扰你的罢。”老和尚见款留不住,领着众僧上来谢赏,在山门外站班候送。
王夫人领着奶奶、姑娘来到山门,挨次上车,众家人伺候,套上牲口,一溜儿十几辆轿车跟着太太,俱往馒头庵而去。贾琏同众家人、小子骑着一大群骏马在车前后,十分热闹。渐渐来到庵前,周瑞骑着顶马,离山门不远,见柳绪同那些大小姑子一排的跟着迎接。周瑞先下牲口,贾琏及众家人纷纷下马,上前伺候卸车。众姑子齐上前请安。给大奶奶们见礼。柳绪跪下说道:“奉母亲之命,迎接太太。”王夫人赶忙扶起,笑道:“我拈过香再去拜望令堂。”柳绪道:“母亲现在殿上恭候。”
王夫人听说,忙领着奶奶们竟往大殿上来,一面走着问妙空道:“听说你师父长个疮,不知可好些儿没有?”妙空答道:“承太太惦记我师父。但是那个疮,我瞧着有些儿扎手。他的外外宋钟只管来叮着要银子,说是那个大夫史德成等着要银子配药。
我瞧着白花掉几个钱,不过是个嘘呼儿叹。今儿闹的连一口水也咽不下,尽剩了说胡话,说的人怪怕的。刚才又说叫咱们到城隍庙里西廊下婚姻司面前多多烧些纸钱银锭。太太想,咱们当姑子的跪在婚姻司前烧纸,这是什么话呢?我师父真闹的是歪嘴子吹喇叭,一股子的邪气。”王夫人同奶奶们听说,忍不住吃吃大笑。
不觉来到大殿,柳太太在檐前迎接。妙空回道:“这位就是柳太太。”王夫人赶忙上前,两位太太彼此迎着谦让一会,同进殿门,分宾见礼,柳太太深深拜谢。众人见礼已毕,妙空指道:“这位是琏二奶奶,这位是珠大奶奶,这是宝二奶奶,这是珍珠四姑娘,这是巧姑娘。”柳太太道:“我母子流落异乡,势欲委身沟壑,今蒙太夫人同琏二爷、奶奶、姑娘大德深恩,解囊厚济,使生死得归故土,此恩此德没齿难忘。我母子今日先对佛拜谢,将来结草衔环,以图后报。”说毕,领着柳绪向上跪下磕头拜谢,急的王夫人们赶忙回拜。柳太太娘儿两个鼻涕眼泪哭拜一回,众人拜毕。妙空、妙能过来请太太拈香。
众姑娘捧着铜盆、手巾伺候净手,王夫人合掌蒲团,拈香拜佛,十分诚敬。妙空们鸣钟击鼓,香烟缥缈。宫裁姐妹挨次拜毕,柳太太请到院里用茶。王夫人领众人向柳太太更番见礼,让坐送茶,彼此情投意合,叙谈家务不提。
且说老尼净虚昏沉了几日,病势甚为沉重。此刻稍稍明白,听说贾二太太同奶奶们来看柳太太,他心中十分悲苦,喊着叫着要请太太们来见个面儿。妙能道:“罢呀,屋子里恶臭的,谁也懒得进来。将太太们熏坏了,那你就是个乱儿的妈。等着你疮好些儿,到府里慢慢的去说罢。”净虚摇头道:“凤二奶奶等着交代呢,你快去请来!你若不去请,我就叫他去请,看你臊不臊!”妙能道:“我不去你叫谁去呢?”净虚道:“你背后站着那个戴红毡帽的是谁?你瞧他尽瞅着我笑。”妙能听说,寒毛直竖,登时一个脑袋倒像有巴斗大,因扎挣着说道:“师父,你别说话,闭着眼养养神罢。”净虚道:“你瞧那房门口两个白脸的又是谁?探头探脑的往里瞅个什么?哎哟!我说两位穿红穿青的奶奶、姑娘是谁呢?原来是谢大奶奶同甘二姑娘,怎么披散着头发?请坐下,咱们再说。你们那几位爷们让开些儿,曹二嫂子、潘五姑娘过来坐在这儿罢。”妙能听了,急的一身一身汗出如雨,说道:“师父你何苦来呢?青天白日见神见鬼的。这儿就是我陪你坐着,还有谁呢?你再说,我就出去,让你各自各儿说罢。”净虚道:“好孩子,你耐着性儿陪陪我,等我好些,我有点私房东西分点儿给你,叫你欢喜。”
妙能“嗤”的冷笑一声,说道:“你的私房留着给你心爱人罢,我没有这福气。”净虚道:“傻孩子,难道你不是我心爱的吗?”
妙能道:“既是如此,为什么把钥匙都交给他呢?”净虚道:“这钥匙又算什么,我的要紧东西也不在箱子里收着。”妙能道:“你收在那儿呢?”净虚道:“我年轻时候很有个模样儿,那些公子王孙就像蝇子见了血似的,给我的东西也不知多少,我大花大用。后来上了些年纪,渐渐冷落下来,我赶忙收手,就将那年托凤二奶奶办成一件事我落了二千两银,连我攒下的共有五千两银装在两个坛子里,埋在我这炕底下。还有一个小坛子,是我生平挣的七双金镯子,十个金锞儿,几百粒的珠子。这三个坛子埋在炕底下,谁也不知道。”妙能道:“你对妙空们说过没有?”净虚道:“从来不提起。”妙能道:“你且不用说破,等你病好了再说不迟。你这会儿一说,就嚷的人人知道,况且咱们这会儿又不要银子使,留着他慢慢干点儿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