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敬本堂热闹。且说紫箫到怡安堂,对听差嫂子传了老太太吩咐的话,一面亲到垂花门,对查、槐两位大奶奶说知。
查大奶奶们道:“听说紫姑娘割血给三老爷调药,咳,好姑娘,这才是舍身为主呢!咱们正在这儿赞你,将来神佛爷佑你,总有好处。”紫箫笑道:“蒙老太太这样恩典,将咱们抬举的不像个丫头看待。咱们再不舍身报效,真个是神佛也不容。”槐大奶奶道:“姑娘说的是。咱们做下人的,原该如此。”正说着,见听差李嫂子领着十来个老妈儿来回查大奶奶道:“老太太吩咐,叫几个妈儿们给紫姑娘搬屋子。来对两位大妈说一声。”
槐大奶奶道:“刚才紫姑娘也对咱们说过。李嫂子,你同紫姑娘去领着他们就搬。叫他们小心着,别碰了东西,不要忙,多走几趟儿。”众老妈们齐声答应。
紫箫辞了两位大妈,同着李嫂子这一群老妈齐往里去。李家的道:“紫姑娘,你为什么倒愿意调承瑛堂,你瞧瞧那边还有个巴结头儿吗?三老爷的病,我瞧着是断好不了的,也不过耗日子,过得一天是一天。承瑛堂的人,谁不想着往这边跳?况且你在怡安堂也是走得起的人,像你这样品儿,这双手脚儿,还怕伺候不上老爷吗?我又说个笑话,连咱们这些人,谁不在老爷面前献个勤儿?像冯大妹妹、金嫂子、杨华儿的媳妇这些人,都是走得起的。老爷常赏东赏西,他们好不得意呢!”紫箫笑道:“你也走的好,头上的金簪子不是老爷赏的吗?”李家的脸上一红,笑道:“还是那天老爷瞧着我头上戴的是枝凉簪子,老爷说像个什么样儿,第二天就赏我这枝金的。也不过有一两来重,这也算得了什么。”紫箫笑道:“我从小儿到如今,衣服首饰都是老太太同太太赏的,从来没有得过老爷一点儿东西。”李家的笑道;“谁叫你不巴结呢!”紫箫笑道:“巴结的忒多了,咱们那里挤得上?”两个人一路说着,已到怡安堂。那些丫头、嫂子们你也来问问,我也来说说。李嫂子道:“别耽搁了紫姑娘的工夫。”催着紫箫走到屋里,莺儿关着门正在收拾,紫箫叫开房门,同李嫂子进去,看见一切内外房的东西,倒已收拾了大半。李嫂子道:“莺儿实在难为他,这孩子很有出息。”紫箫心中也十分欢喜,对着李嫂子道:“天快黑了,我要去照应三老爷吃饭。好嫂子,好姐姐,你同着莺儿照应着,就给我搬了过去。等我明儿替嫂子磕头罢。”李家的笑道:“咱们好姐妹,磕什么头呢!你只管去,这儿交给我,横竖落不下一个针儿。”紫箫笑道:“很好。”说着,转身出去。这里李嫂子同莺儿照应那些老妈们搬房不表。
且说紫箫到了承瑛堂,老太太们还在看牌,问道:“你搬过来了吗?”紫箫答道:“搬着呢。”石夫人道:“老爷吃过二服药有好一会,要等你来收拾点东西吃。”紫箫听说,忙至榻前请老爷示下要吃什么,祝露道:“我想点子挂面吃。”紫箫答应,来到茶房里,命陈嫂子将开水对在铜锅里,坐在火上。
着人去芳姑娘屋里对巧儿说,要半子挂面来。“那盆子里的燕窝收拾干净没有?”陈嫂子一面坐着水,口中答应道:“才收拾完了,清水漂着在小炕上呢。”紫箫向碗柜里取出五个青花粉底撇子汤碗,又取出一个撇子面碗,命妈儿们用净水洗过,叫丫头将鸽蛋、火腿、鸭掌盘子放在桌上。陈嫂子取到挂面,紫箫接着分一小子儿,放在锅里,滚水冒了几开,过着清水。
令天庆去端炕桌,摆设筷子、小菜。下好了面,又做五汤碗燕窝,配上鸽蛋等物。五个小碟子里,都是一样银羹匙。命天庆带着丫头一人一碗,俱用大红洋金雕漆盘子。天庆们六个人一齐托着上去。
紫箫将剩的挂面下了,浇上些鸭子汤,拣了几块鸭子,笑道:“我闹了半天,一点儿东西也没有吃,要先偏诸位嫂子吃这点儿面。”众人道:“本来割了一刀子,出了那些血,也没有歇歇儿。还是姑娘结实撑得住,咱们是早躺下了。”紫箫坐在桌边。取双牙筷正吃了几口,只见笑嘻嘻走过天庆来,手里拿着面碗说道:“老爷吃的很欢喜,叫对姑娘说,还要几根儿面。”紫箫笑道:“早一步儿来也好。我打谅着老爷是不要的了,偏我一会儿又嘴馋,刚将几根儿面下了吃。这会儿再去取面来炖上水,有好半天工夫,老爷正吃的高兴,叫他等着怪不好的。”天庆道:“罢呀,别费事,就是姑娘碗里的挑几根儿罢,横竖老爷也吃不多的了。”紫箫笑道:“也罢,都挑了去,我再吃别的。”说着,就将自己碗里的全挑过老爷碗内,另浇清汤,擦了碗口,叫天庆托着盘子送了上去。嫂子们收碗下来,说道:“老太太们俱吃的欢喜,都说很好。”紫箫道:“什么好?不过比厨房的干净些儿。”正在说着,李嫂子走来说道:“都搬过来了,又给你铺设妥当。那边屋里任什么儿也没有了,你到后院子去瞧瞧。”紫箫忙将一只手拜了两拜,说道:“明儿到嫂子家去磕头道乏。”李嫂子笑道:“罢呀,你等着有空儿给你侄儿做双鞋罢。”紫箫笑道:“鞋是鞋,谢是谢。”两人说话之间,天庆收碗下来,说道:“老太太们不看牌了,叫紫姑娘说话。”紫箫听见,赶忙进去。老太太们都散坐着,问道:“你手疼的好些没有?”紫箫道:“走着道儿,办着事倒疼的好些儿,就是坐着疼的利害。”老太太道:“孩子,你待三老爷的这一片诚心,我实在打心眼儿的疼你。又偏生遇着这几天有事,叫你这只手动不得,怎么好呢?”紫箫答道:“只怕赶明儿早上也就好了。”祝露笑道:“真傻孩子,一夜工夫那儿就好得了!”祝母道:“我叫你来商量,我原不要做生日,惦记着大老爷不知好了没有,这几天也没有接个信儿,三老爷又病得这个样儿,我心里很烦,有什么得意要做生日?二老爷是不依,再三要给我做七十岁,热闹热闹。我又瞧着三老爷今儿光景,比那几天竟长了精神,说话很有神气,又见你这样出心出力的服侍,我心中倒很喜欢。就让二老爷给我热闹,也不阻他的孝心,随他去办罢。但是我自从十八岁嫁了太爷,从来没有苦过一日。
后来太爷做到通政使大堂,我得了二品封诰,跟着太爷受享几十年;如今大老爷又做了尚书,给我请了一品封典,我又享儿子的福气;活到了七十岁,我真是福寿双全,夫荣子贵的了!我原许下七十岁不做生日,要到金山寺去做七天大道场,请太虚和尚放七坛焰口,因为三老爷有病,等他好些同去。我明日要到甘露寺斋僧,躲过这热闹再回来。我实在怕的是磕头礼拜,竟不是给我做生日,倒叫我受罪。这会太太们、三老爷、姑太太再三的不叫我出门,说我若怕烦,这几天总在这儿。凡有来的太太、奶奶、姑娘、小姐们,不拘亲疏远近,一概别让到这儿来。两位太太同姑太太们都去接待来的亲眷,这院子里就是我同三老爷娘儿两个。你照着今儿这样,收拾点子东西吃吃,大厨房的东西,一点儿也不要。三老爷爱听南词同变戏法儿,我已吩咐垂花门上传信出去,叫他们明儿早早儿进来。咱们将院子门一关,清清净净的听个书儿,凭他是谁,也不准进来。你说这主意好不好?”紫箫笑道:“老太太吩咐的很好。若是姑老爷来叫门,难道也不放进来?”祝母笑道:“我连姑太太都撵出去了,别说是姑老爷!”众人都笑起来。媳妇、丫头们进来点上灯烛。祝母道:“咱们也该吃起饭来。”石夫人道:“我找了一坛十年陈的福贞酒,留着请大姐姐的。”秋琴道:“很好。咱们别吃哑酒,叫章先生们进来说一回《玉蜻蜓》听听,还可以多吃几杯好酒。”祝母笑道:“三丫头留着陈酒请大姐姐,也带着我尝一杯儿。”石夫人未及回答,祝露道:“我得了两坛二十年陈的百花酒,交给芳芸收着,要给老太太做生日的。”祝母听了,笑道:“到底是我三小子疼我,像三丫头只惦记的是大姐姐。”桂夫人笑道:“那也容易,老太太将三丫头给大妹妹换了丹桂罢。”惹的老太太们哈哈大笑。丫头、媳妇们将桌子搭在祝露榻前,摆了杯筷,摆上果碟。老太太与二位夫人并姑太太刚要坐下,只见槐大奶奶进来回道:“章先生们进来了。”不知老太太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