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喜欢东西,比如古董或宠物等,又是竟然就要超过对自身生命的珍惜,在我们看来是疯了,傻了,痴了,分不出轻重。当然,也正是这种痴迷才使这些东西受到保护,才是某种艺术达到最高境界。贾雨村在官场上进步很快,过去还算是敢干起步,现在已经主动地巴结贾家了,并且不惜违法乱纪,谋害任命。为把扇子就能害人,架设也是看重物,不堪重命,不过是不看重别人的命。贾琏也是的,不知道自己已经惹恼老爹了吗?上次娶小老婆的事情就没办好,贾赦的怒火可是憋着没发出来,要打他没找到机会呢,这次可逮着了,还不没头没脸地乱打一气?所以,这次挨打主要原因还不在这次,而在那些小事,平儿知道但没法说。
香菱见过大家之后,吃过晚饭,宝钗等人都到贾母那里去了,自己就去了潇湘馆。黛玉的病已好了大半,见香菱也进园子来住,淡然非常高兴。香菱笑着说:我这一进来了,也有了空儿,如果能教我写诗,那就是我真有福气了!黛玉笑着答话:想学写诗,你就拜我作师傅吧。我的文学才能虽然不高,大概还能教你。香菱高兴地说:真是这样,我就拜你作老师。你可不能不耐烦啊。
黛玉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结构讲究起承转合,当中是两个对仗的句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实的相对。如果有了意思新奇的句子,连平仄虚实这些不讲究也行。香菱笑着说:怪不得我拿了一本旧诗偷空儿看一两首,有对的极工整的,又有不讲究的,又听见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可看古人的诗上也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感到很疑惑。听你一说,原来这些格律竟次要的,词句新奇是第一位的。老师引导得好,学生回答得也大胆投入。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是说每句的第一、三、五个字平仄要求较宽,而第二、四、六要求较严。不过这是一种基本的规律,还有一些特殊的要求。平仄是按声调划分的,古代和现在的声调有区别。黛玉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词句还是次要的事,第一重要的是诗的立意。如果诗的意思好了,连词句都不用修饰了,这叫做'不以词害意'.不以词害意意思是不要因为格律、句子等形式影响了内容的表达。黛玉老师没有一位学生回答错误就批评或讽刺,而是给予充分肯定,然后继续加以引导,真是位好老师。学生香菱善于自学,勤于思考,敢于回答,也是位难得的好学生。
香菱笑着说:我非常喜欢陆放翁的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说的真有趣!黛玉明确地说:千万不能学这样的诗。你因为没有真正理解诗,所以见了这浅显易懂的就喜欢,一旦进了这种形式,就再也学不出来的。你听我说,如果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先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杜甫的七言律,再读李青莲的七言绝句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的诗作了底子,然后再看一看陶渊明、应?,谢灵运、阮籍、庾信、鲍照等人的诗。你是一个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成不了一个诗人!香菱激动地说:好姑娘,你快把书给我拿出来吧,我带回去晚上念几首也好。黛玉就让紫娟把王右丞的五言律诗拿来,给了香菱。她又嘱咐说:你只看有红圈的,那是我选的。不明白的问你姑娘,或者来找我,我讲给你听。
王右丞,就是王维,他的字叫摩诘,做过尚书右丞的官,所以就叫他王右丞。古人一般是不会直接叫某个人的名字的,最起码叫字,还有的叫号,古人的号有点像现在的笔名、聊天的昵称等。陆放翁,就是陆游,放翁是他的号。李青莲,就是李白,他的号是青莲居士。古人特别爱叫别人的官职,比如杜甫做过左拾遗工部、检校工部员外郎,所以人们叫他杜拾遗或杜工部。这多亏是在过去,如果是现在,部级领导一走廊,处级领导一礼堂,科级领导一操场,简单地称官职可就有些混乱了。
陆游的两句诗的意思:在书房里烧了一炉香,帘子不挂起来,香就不出去了;有很好的砚台,磨了墨,还没用。这首诗怎么就不好呢?据说是因为这首诗没有特殊的意境、情趣。是不是这样,自己揣摩吧。
香菱拿了诗,回到蘅芜苑,什么事情也顾不上了,跑到灯下一首一首地读起来。宝钗催了好几遍,让她睡觉,她也不睡,宝钗也就只好随她去了。
又一日,黛玉刚梳洗完了,只见香菱笑吟吟地开还书,又要换杜甫的律诗。黛玉问她:读了多少首了?香菱笑着回答:凡划红圈的我都读了。黛玉又问:领略出滋味没有?香菱笑着说:领略了些滋味,不知对不对,说给你听听。黛玉鼓励她:多讨论才能进步,你说吧。其实古人是很讲究学问的讨论切磋,现在学校里也有这种形式,叫什么探究研究性学习等。文学,是读出来的,是悟出来的,是讨论出来的。
香菱笑着回答: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说不出来的意思,想一想却是逼真的。有的好像没有道理,仔细想一想又特别有理有情。黛玉又鼓励她说:这话有了些意思,但不知你从哪里领略到的?香菱笑着说:我看《塞上》一首诗,有一句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直'字似乎无理,'圆'字好像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到了这情景。如果想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那是绝对找不出来的。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青'两个字也好像无理。仔细想一想,必须这两个字才能把情景全都描绘出来,读起来,就好像含着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越嚼越有味。还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这句:这'余'字和'上'字,他怎么想出来的!我们那年到京城来,傍晚停下船,岸上又没有人,只有几棵树,远远的几户人家作晚饭,那个烟竟然碧青色的,直上天空。昨晚读了这两句,我就好像又到了那个地方去了。
正说着,宝玉和探春也来了,也都坐下听她说诗。宝玉笑着说:听你说了这两句,可以看出你已经明白诗的真谛。黛玉继续引导:你说他这'上孤烟'好,还不知他这一句还是套用了前人的。我给你这一句瞧瞧,更比这个淡雅自然。说着,她翻出陶渊明的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递给香菱。香菱看了,不住地点头赞叹:原来'上'字是从'依依'两个字上化出来的。宝玉大笑着说:我说你已经明白真谛了吧,别学了,再学就杂了。你马上就写吧,写出来肯定不错。探春也笑着说:明天我不上一个邀请信,请你加入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