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碧尔在那带黑色百叶窗的白房子后面的小巷中,脚跟不离地面地一步步朝威洛·科纳斯药铺走去。这是她由农场回家后第一次去药铺。
她所熟悉的那扇爬满苍蝇的纱门拦住她的路。她踮起脚来抓住高高的铁制门柄,把门打开。她一走过陈旧的木质门框,这里特有的那股腐蚀性气味便向她袭来。
西碧尔不想吸进这种可恨的气味,便憋住了气。她想很快穿过这间后屋。后屋里许多高桌和墙架上摆满了瓶子、玻璃瓶塞、碗、草药、五颜六色的液体和白色的粉末。这些药都是西碧尔从小就认识的那位穿白大褂、高而微驼的泰勒老大夫配制的。可是,她不能走进前屋,那里的架子上又有药,又有装着廉价糖果、玩偶、梳子和蝴蝶结的大玻璃柜。
西碧尔寻找前屋和后屋之间的木梯。沿梯上去,就是她幼年时代着迷的地方,称作泰勒大夫的楼厅。除了少数人以外,谁也不许入内。这是大夫的隐居禁区。
西碧尔顺着楼梯扶手,满怀希望地朝上望着,期盼白发的泰勒大夫露面。她不敢出声,只是气也透不过来地盼望药剂师能发现她。她终于看见药剂师皱纹密布的慈祥的脸。他微笑着招呼道:“上来,西碧尔,不要紧的。”
西碧尔轻快地奔到楼顶,突然停住脚步,欣喜而激动地睁大了眼睛。墙上挂的,桌上放的,全是泰勒医生手制的小提琴。
这里是通过特殊门路而接触的特殊音乐——不伴有疼痛的音乐(如在家中那样),而是伴有友谊和药剂师温柔话语的音乐。泰勒大夫微笑着,拉了一些小提琴曲。西碧尔如入梦境。“等你长大的时候,我为你制作一架小提琴,你也来演奏。”医生答应她。
西碧尔酷爱音乐,还喜爱美术。她在这里能看到许多图画。黑树、白树、奔马、各种小鸡。小鸡的颜色各个不同。有的腿是蓝色的。有的小鸡是红脚绿尾。她把这些小鸡画下来。她母亲提醒她:小鸡不是白的、黑的,就是棕色的。但西碧尔继续画这类小鸡,认为它们表达了她母亲所否认的感情。刚才泰勒大夫还说:“你也来演奏。”
这时,楼梯下面一声尖叫。这是她母亲的唤声。她母亲平时不让西碧尔离开身边,如今跟踪追来了。西碧尔赶快离开泰勒大夫,下楼来到母亲身旁。
她俩走近药品柜台时,一个店员说:“我说得不错吧,多塞特夫人,她准在泰勒大夫那里,一找就找到。”那店员正为海蒂包一瓶药时,西碧尔把一个胳膊肘放在柜台上,一手托着下巴。一不小心,她的肘部碰到柜台上的一瓶药。药瓶摔在地下,玻璃的碎裂声使西碧尔的脑袋一阵阵抽痛。
“是你打碎的。”这是她母亲的申斥。然后是她母亲一阵狂笑。西碧尔恐慌起来,而恐慌引起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房子旋转起来。
“是你打碎的。”她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抓住铁制门把,将纱门完全打开。生锈的折叶咯吱直响。她母亲和她跨过门槛,走进小巷。刚才还充满期望地在这小巷中走过,现在竟成了囚犯在迈步。
海蒂突然从小巷转到街上。西碧尔不知她们这次要到哪里去。好多次与她母亲一起散步,西碧尔都是实在不情愿。
海蒂健步朝一排运货车走去。这是农民进镇时驾来的,沿着大街,排成一行,长达四、五个街区。西碧尔的母亲走到无人看守的运货车旁,径自将车上的豌豆和玉米一把把取出,用围裙兜住。别人也这么干,但西碧尔觉得很别扭,因为她父亲说这是偷盗。
“你也拿些吧。”她母亲下令,但西碧尔拒绝了。她母亲曾叫她从汤姆家的菜园里拿番茄、苹果、芦笋或紫丁香,她也拒绝了。她母亲说偷些东西无妨,因为莱园里有的是,远远超过主人所需。但西碧尔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有时她母亲还对农民、店主或邻居说:“我没有机会问你可不可以拿一点儿。不过,你的东西很多嘛,你肯定不会在乎的。”即使是这样,西碧尔仍觉得这样做不好。
离开运货车以后所干的事就更不对了,西碧尔跟着母亲来到毕晓普一家的果菜园。她父亲曾警告她母亲不要去碰邻居的财产。
“我们拿一点吧。”海蒂带着西碧尔朝毕晓普的大黄菜②走去时说。海蒂弯腰去摘叶柄,西碧尔畏缩不前。“让你第一个吃大黄馅饼。”海蒂一边捡最壮的叶柄摘,一边奚落她。不过,西碧尔从来没有吃过什么大黄馅饼。
这位母亲不仅在街上使她发窘,甚至在教堂也使她难以为情。在教堂里。海蒂的嗓门可大啦。威拉德有时会偷偷告诉她:“别说这个。”海蒂就向每个人大声宣告:“他叫我别说这个。”
“多塞特夫人所作所为,难以令人置信,”维基在心里分析中说道,“谁会想到她这样背景的女人竟会在教堂当众出丑,竟会沦落成教唆犯?她这个教唆犯是要我们同她合作去偷东西。我们没有一个人干过这事。没有一个!”
海蒂不仅使女儿感到别扭,而且使她感到羞耻。这是一个女儿看到她母亲以观看下流场面的心态窥视别人的窗户时,听到她母亲肆意散布下层老百姓在性生活方面的过失时所感到的那种赤裸裸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