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乔里·多塞特从来不提西碧尔的名字。非提不可时,玛乔里就用“你认识的那一位”来代替。
威尔伯医生始终不明白:玛乔里既不作画,对美术和宗教又不感兴趣,为什么跟西碧尔一起站在奥马哈教堂的脚手架上。
海伦,表而上有些羞怯,其实很有抱负,决心“要成为一个大人物,按照自己的方式办事。使你威尔伯医生为我而自豪。”
医生一提到海蒂,海伦就从长沙发椅上跳了起来,手足并用地爬到写字台下面,坐在地上,双臂抱胸,低头曲颈,缩成一团,眼睛大睁,牙齿打战得直响。
“海伦,”医生把手放在她肩上,柔声叫她。
“她就在这房间里,”海伦尖叫起来,哆嗦得更加利害。“就在窗帘后面。”
“谁啊?”
“母亲。”
“没有人,海伦,只有你和我。”
“我再也不想见我母亲了。”
“你冉也见不着她了。”
“再也见不着了?”她牙齿不再打战,恐惧的目光也已消失,医生帮助她钻出桌子,扶她站好。海伦突然用一种符合现实的口气打破了她重演幼年时代的害怕的声调:“我的腿抽筋。”
玛乔里和海伦两人既不作画,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宗教信仰,居然出现在脚手架上,恐怕是历史的误会。
西碧力·安,畏畏缩缩地走进诊室。她对医生不是好好说话,而是低声私语。作了自我介绍以后,西碧尔·安就一声不吭地坐着,目光茫然,好象她正在把自己从眼前的场景中一笔抹去,潜台词是:“我不配占有空间。请原谅我还活着。”
不仅如此,当西碧尔·安处于主宰地位时,躯体也发生了显着的变化。身材确实变小了。在这初次露面时,西碧尔·安所穿的一套漂亮的灰色衣服似乎显得大了。而其它化身穿这套衣服非常贴身。在西碧尔·安身上,这套衣服有些象一只空麻袋。她好象躲藏在这条空麻袋里面。
尴尬地沉默了一阵以后,西碧尔·安终于掂量着词句对医生说,“我连动一动眼珠都得使劲。眼睛直瞪着多省事。”
威尔伯医生后来才知道,这个脆弱不堪的比身很少吃东西,睡得极少,对周围的事物一般很少发生兴趣。她常说:“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如果心情较好,她喜欢去图书馆或博物院,喜欢音乐,不爱绘画。在极为稀罕的场合下绘起画来,她总是画一张阴郁的人物作品,不是蒙着脸,就是把脸朝着别处。在奥马哈教堂的脚手架上,她在巨兽的脸上添了几笔朦胧的色彩。
具有特征的是,每当“一切都过分”时,西碧尔·安就来主宰躯壳了。但这种“接管”并不是一种对付特定处境的手段,而是对这种处境的直接反应。在所有的化身中,最消沉的是西碧尔·安。她可以一坐几个小时,一声不吭象个哑巴,一动不动象威洛·利纳斯的家中钢琴上的鹈鹕像。
到了规定的时间,西碧尔·安终于起身要走了。她慢吞吞地拖着脚步,疲倦地说:“要把一只脚伸到另一只脚的前面去,真是吃力。而且我还得时时想着伸脚。要不然,我的脚步就停住不动了。”
根据西碧尔·安这付无精打采、衰弱不堪的样子,威尔伯医生诊断她为神经衰弱。这是精神神经病的一种类型,起源于感情冲突,一般以疲乏、消沉、忧虑和无缘无故的局部疼痛为其特征。威尔伯医生还可以肯定:西碧尔·安是以海蒂在农场时的紧张症自居所产生的结果。
谈论奥马哈教堂脚手架上的插曲,是在1957年圣诞节假期间的事。而有关宗教信仰的对话,从12月底延续到1958年第一季度。克拉拉一直参与这些谈论和对话的场面,只是一言不发,保持沉默。到了3月,她才用简洁的、自传体式的词句向威尔伯医作了自我介绍。“我今年23岁,从来没有母亲,但存在于世上。”她开始阐明自己在多塞特化身集团的宗教信仰中所扮演的角色。
“我对于宗教的知识比她们要多,”克拉拉·多塞特说道。“我曾经同鲁西一起呆在沙箱里玩,同西碧尔等人一起在教会学校上学。对我来说,宗教就象对玛丽一样重要,依我看,比对玛丽还更重要。我毫无保留地相信上帝,相信上帝在圣经中的启示,相信上帝的对立面撒旦这个魔鬼的存。”
突然”这间屋子变得象一只圣餐怀,盛着神谴的酒。克拉拉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发出激烈的控诉:“西碧尔的性格真是可悲。诚实,简直令人作呕。她什么事也干不成。”
“这么说,你好象不喜欢西碧尔,”医生说。
“不喜欢,”克拉拉生硬地说。
在一个人格分裂的女人身上,自己反对自己。医生问她:“为什么不喜欢?”
“我为什么非得喜欢她?”克拉拉反感地说。“我只想做一件事,而她不让我做。”
“你想做什么?”
“噢,不是什么惊人的大事,”克拉拉解释道,“我想学习,她不让。”
“你想学什么?”
“音乐和英语。特别是历史,还有跟医学有关的化学和动物学,”克拉拉回答。
“西碧尔不正是学这些吗?”医生迅速指出这一点。
“不,她不学,”克拉拉轻蔑地说。“一堵大铁墙竖了起来,她无法学了。实际上,什么也干不了啦。并不是总是这样的,但现在正是如此。”